第3章

第3章

「夢娘,你多久沒來葵水了?」


22


我恍然記起上次來還是在王府時,難道說這些日子我不是吃得好胖了,而是......


「所以太後沒殺我?」


他點頭,「但又不信你懷的就是她孫兒......」


於是便把我扔在這山裡,任我自生自滅。


我咬牙,「明日我便了解了這孽障......」


「你若想還活在這人世間便不要這麼做。」


蕭懷恩說太後一直記恨皇上殺了他的親兒,一直都在籌謀暗中報復。


我想起那日他說皇上失了獨子心情鬱結,把他打發來守皇陵。


「他叫你來監視我?若我肚子裡是九王的種便殺了我?」


身下的熱忽然就褪了,我隻覺一股寒意竄上了脊背。


蕭懷恩沉默半晌,替我穿好小衣。


「你可知我為何救你?」


我搖頭,「覺得我可憐?」


「我看你衣衫凌亂,又見九王妃似要生吞你,便猜出了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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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兩分是他的好奇心,他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理由叫一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有膽量跟他討價。


「叫你失望了......」


想起陳儉,我隻覺慚愧。


蕭懷恩說他一直派人在暗處盯著,若是陳儉帶我走,他便會助一臂之力。


「我此生是不會跟人成親了......」


我打斷他的話,「若我能活下來,你可願娶我?」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懷了九王的孩子,蕭懷恩再大度也不能戴一頂死人給他的綠帽,何況還是謀逆大罪。


他攬著我腰,頭埋在脖頸裡。


「皇上多疑,這便注定了他的兄弟不可能活。」


我腹中的孩子也不可能活......


我也不可能活......


算算時日,明年開春便是我的忌日了。


我倚在蕭懷恩懷裡,盤算著在落雪時那件嫁衣便能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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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腹隆起很快,像寶塔的小尖,裁制新衣的速度總趕不上肚子隆起的速度。


山裡的冬日來得早,外面下著雪,我穿著蕭懷恩的衣裳站在窗邊看院中的雪。


厚厚的雪下是我的菜地,明年春日雪消時它便會發出新芽。


隻可惜我看不到了......


嫁衣繡好了,我在蕭懷恩砍柴時偷偷試過,敞開懷穿著剛剛好。


臨近除夕,蕭懷恩下山去置辦年貨,我換上嫁衣,做好飯菜在屋裡等他回來。


可誰想等來的不是他,而是如意。


她說皇上駕崩無子嗣又無兄弟,便接我回去。


她看見我的嫁衣,眼底閃過一抹嘲諷。


我叫她去外面等著。


我磨磨蹭蹭地換好衣裳,蕭懷恩還是沒有回來。


直到我上了馬車,他也沒回來。


我心裡好怕,怕他出事,怕再也見不到他。


一路忐忑進了紫禁城,我見到了太後。


太醫替我診了脈,確認我肚子裡是個男孩,胎相穩定,月份跟時間也都對得上。


太後暫時把我安置在宮外,我曉得她還需要安撫那些大臣,爭取他們的支持。


一連等了數日,我都不見蕭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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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人在偌大的房間裡聽著外面爆竹聲,想起了小時候。


每到除夕,村裡各家各戶都熱鬧極了,來往走親戚的,送祝福送吃食的,隻有我一個人待在四處漏風的破土坯房子裡,生著火聽著爆竹聲覺得無比的冷。


皇上怎麼死的呢?


他若是再晚死些,我便可以跟蕭懷恩成親了。


此刻,我倆該是坐在火炕上啃著燒雞看著炕下的小狗饞地提溜轉。


「汪汪——」


院子裡忽然傳來狗叫聲,我疑心自己聽錯了,便聽見有狗爪子撓門聲,打開房門,狗子立刻衝進來,圍著我腳邊尾巴搖得要飛起來。


「蕭白你怎麼來了?」


我抱起它,它伸出舌頭在我臉上一通狂舔,嘴裡還發出嗚咽嗚咽的叫聲,如同久別重逢的至親。


「隻有你一個嗎?蕭懷恩呢?」


狗子掉轉頭奔出屋,對著大門叫了兩聲。


我推了推門,衝它搖頭,「反鎖啦......」


再回到屋裡,我心安了許多,蕭白活著說明蕭懷恩也活著,而且還能自由走動。


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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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暖的時候,我被移到了宮裡。


太醫又替我診脈,說不出一月我就會誕下龍子。


聽聽,是龍子。


那謀逆的九王爺不就是真命天子麼。


我不喜這個孩子,他似乎知曉,在我腹中很少動,也從不折騰我。


我覺得他生下來後我九成就要被去母留子了。


然而,我忘了蕭懷恩。


再見他時,他已然是太後跟前的紅人。


離開半年,回來後依舊是大內總管。


隻是,他身上不再有栀子花香,也不再穿暗紅了。


很多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感嘆蕭懷恩眼光毒辣,說他處處給自己留後路,左右逢源。


我跟自己說不是這樣的,我倆是有感情的,我倆心悅彼此,隻是世事弄人,終究不能在一起。


那日我在御花園裡散步,蕭懷恩站在一棵柏樹下,長身玉立,郎豔獨絕,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趨炎附勢的太監。


我走過去,從他身旁經過。


他對我行禮,「娘娘......」


我鼻子一酸,趕忙用帕子掩住,生怕被旁人看出異樣。


回到房裡,我望著院子裡的垂絲海棠,生生把眼淚跟不甘咽進肚裡,告誡自己謹言慎行,否則就會害了他。


當晚,我又夢到了那間小院,夢見我穿著大紅嫁衣依偎在蕭懷恩懷裡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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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我便生下了皇帝。


這孩子果然不喜我,恨不得趕緊離開我,生產順利得連御醫都沒有料到。


太後大喜,抱走了皇帝。


轉瞬間,屋裡又隻剩我,若非經歷那撕裂的疼,我還以為這隻是一場夢。


晚上,蕭懷恩偷偷翻牆進來,給我帶了一大包阿膠還有我最愛吃的米花糖。


他叫我養足精神,說好日子在後頭。


「能跟你離開嗎?」


他掏東西的手一頓,告誡我以後無論人前人後跟誰都不可提從前那段。


從那日後,我便如同被掏空了的口袋,扔在牆角無人問津。


若非蕭懷恩三天兩頭派人送東西來接濟,我恐怕是要凍死在宮裡。


27


我在宮裡織了好多匹布,做了好多兔毛帽子跟暖手。


我用不過來,便拿去送給冷宮裡先皇那些妃嫔。


她們一開始不理我,後來日子久了,便告訴我不要來。


我明白她們是怕太後恨我,我也曉得太後的手段。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太後自稱太皇太後,廢了先帝的廟號宗號,將九王尊為先皇,如今的兒皇帝便是她的嫡孫。


朝臣們很不滿。


畢竟當初九王謀逆是有證據的,何況先帝在位期間也算頗有政績,他一死便改朝換代,從前的跟隨的人除了蕭懷恩悉數都被清算。


太後失了人心。


蕭懷恩拿了這婦人的把柄,聯合前朝那些為先帝不平的臣子、武將一舉奪宮。


太後自盡。


餘黨盡去。


蕭懷恩依舊是大內總管,他繼續輔佐小皇帝,立我為太後。


從前冷宮的嫔妃都被放了出來。


她們環繞在我周圍,早晚問安,說我苦盡甘來。


28


是麼?


我坐在五歲的小皇帝對面,看他沉著臉一言不發。


他有著跟九王一樣的臉,我無法親近他。


他每日早晚都來跟我問安,問完立即離去,似乎多待半刻我這仁孝宮都要弄髒了他。


我是如何懷上他的,又是如何生下他的,我想他全知道。


他親爹跟親祖母如何離世的,我想他也知道。


他曾在我肚裡待了九個月,曾有臍帶將我二人連為一體,可如今,我跟他隔著的是無法逾越的親情缺失。


從一開始就注定我跟他永生永世都無法以母子身份相處。


用曾經那些人的話說,他就是我的富貴符,我就是母憑子貴。


呵呵......


29


我還是不能跟蕭懷恩正大光明往來。


但是我每天都能見到他。


他站在小皇帝身後,垂首低眉,一副十分謙卑的樣子。


我出聲挽留小皇帝用膳, 他起身恭敬行禮走到門外。


「先生還在書房等著......」


才六歲大的孩子,老成得不像話。


蕭懷恩出聲提醒, 今日是重陽節。


小皇帝才不情不願留下來,黑著臉用完膳便匆匆離去。


回去後,他又託蕭懷恩送來禮物, 是一串紅珊瑚手串。


我立刻想到當年那株珊瑚,叫人打開庫房一看,果然,斷開的珊瑚少掉一截。


我將此事告訴了蕭懷恩。


「此子肖父, 長大後必然是頭狼......你的假死藥還有麼?」


他拍拍我手背, 「如今天下民心稍定, 朝中若再生變,便又將那些百姓扔到了水深火熱中去......」


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所。


我又體會到了那種絕望感。


但蕭懷恩說的是對的。


30


其後一年京城地動,江南水患, 北地的韃靼跟東北的女真襲擾不斷,南方降雪遭遇百年不遇奇寒。


內憂外患, 小皇帝一夜之間長大,一連數月跟著首輔和翰林院研究出對策, 先用和親穩住北地的蠻夷, 再派大臣南下賑災, 減免賦稅,安撫百姓。


數年間國庫竟變得充盈起來。


小皇帝弱冠後便開始議婚。


選定的是首輔嫡女。


另有納了數妃, 朝中重臣的女兒統統進了後宮。


敬事房呈遞的冊子顯示,皇帝雨露均沾, 不出半年已有數位妃嫔有孕,一年後更是接二連三誕下皇子。


當我以為日子便這樣過下去的時候,皇帝送來了一個食盒。


打開,噴香撲鼻。


新上任的總管太監諂笑:「皇上說這宮中難得尋到如此良犬, 便拿來孝敬母後......」


我閉上眼,胃裡一陣翻湧,這些年這些枯坐如燈滅的日子一直是蕭白陪著我度過,沒想到它......


「皇帝如此孝順,真乃天下人子表率!」


我一巴掌拍翻食盒,把那盆滾燙的狗肉全都扣在了那個奴才臉上, 他捂著臉疼得滿地打滾。


「如此沒規矩的奴才,拖下去亂棍打死......」


院子被染紅時, 皇帝邁進門檻。


他與我對視良久, 最終對外報我患了癔症,釘死宮門。


31


我走回房間, 翻出前夜蕭懷恩託人帶給我的東西,一件件翻看。


最上面是我給他做的兔皮帽子,裡外嶄新。


他撕開我小衣,笑得邪魅:「那我便送你一份大禮。」


「作(」再往下是那件大紅嫁衣, 簇新還帶著栀子花香。


最下面是我給他做的那床棉被, 上面打滿補丁。


雖然我們都算到皇帝要對付我們,可是卻未想到他下手如此狠絕。


蕭懷恩隻來得及將東西送出,便毒發吐血而亡。


我甚至都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我梳洗打扮好,換上那套嫁衣, 站到凳子上,心中充滿了希冀。


「夫君,我來了......再也不會有人將我們分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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