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他熬過最落魄的時期,陪他東山再起。
他卻愛上了仇人的女兒。
從不輕不重的報復,到明目張膽的溺愛。
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我隻知道,我快死了。
離婚協議被遞交的那一刻,我對他說:
「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段承眉毛一挑:
「怎麼?嫌分到的財產不夠多?」
1
「情況很不樂觀。
「秦小姐,你最好現在就去把孩子拿掉。
「找個合適的療養院,享受最後的臨終關懷。」
醫生深深嘆息。
換而言之,真沒得治了。
我還剩一個月的時間。
我逼著自己吃了很多東西,才不至於瘦成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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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捏著報告單的那隻手還是可怖,筋骨分明,隻剩一層皮肉。
我沒有父母,唯一的家人隻剩下丈夫。
還有他在牢裡的母親。
他們都不知道我活不久了。
我很難對段承開口。
他很忙,忙著咬牙切齒地報復周通的親生女兒。
他堵死周白薇所有找兼職的路,然後故意招她到身邊當貼身秘書。
時常給她難堪,他對周白薇惡狠狠道:「這是你們周家欠我的,忍著。」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是段承身邊那群好兄弟不止一次地和我說。
「嫂子,你多管管段哥。
「他和那女人……越來越不對勁了。」
一次提醒還好。
但兩次,三次呢?
段承愈發不耐煩:「你和她吃什麼醋?
「她爸親手把我媽送進監獄,我報仇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愛上她?」
2
得知段承也在這家醫院時,我是驚訝的。
他坐在手術室門外,模樣有些頹廢。
高定西裝像被人扯亂了,臉上和襯衫上都有血。
見到我出現,他通紅的眼眶終於落下眼淚。
段承太習慣於依賴我,又或者,太想找個人傾訴。
以至於他會毫不避諱地在這種時刻,告知我他出軌的事實。
「我早該清楚的,我早該清楚我愛她。
「我應該早點去找她,不然她也不會遇到那幫催債的混蛋。
「她不是很怕我嗎?不是希望我去死嗎?那為什麼還要替我擋刀?
「她還懷了我的孩子啊,要是我們的孩子保不住了,我該怎麼辦……」
我仿佛回到了得知自己身患癌症的那一秒。
渾身如墜冰窖,呼吸困難,耳邊響起一陣陣嗡鳴。
我近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段承,你抬頭看看我……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段承沉默了。
我艱難地開口:「我是你同甘共苦,名正言順的妻子,秦昭。」
他僵硬地抬頭,我看到了他眼底的血絲。
段承問我:「是你嗎?
「是因為你吃醋,因為你嫉妒,所以把她害成那樣的嗎?
「是因為你惡毒的心思,把我和她的孩子害死的嗎!」
他站起身,狠狠推搡了我一把。
我太瘦了,所以被摔到牆上時很痛。
段承那些趕來的兄弟們七手八腳攔住了他。
段承脖頸上青筋暴起,滿含殺氣地對我嘶吼:
「秦昭,要是周白薇活不下來,我和她的孩子活不下來!
「我絕對會叫你償命!!」
他像一隻被激怒的瘋獸,真的會將敵人撕咬致死。
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他。
3
最後是段承那個叫楊逸之的兄弟開車送我回家的。
我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在作痛,大腦也有些迷蒙。
今天的一切都和做夢一樣。
噩夢。
楊逸之趁紅綠燈間隙,擔心地回頭看我:「嫂子,你沒事吧?
「段哥他碰上那女人就瘋了,現在變得真不是個東西。」
我「嗯」了一聲:「還好。」
楊逸之狠狠地拍了把方向盤。
「哥幾個遲早和他翻臉一回,段承腦子現在純他媽犯渾。
「周通的種他也敢上?」
段承,包括他身邊大多心腹,基本都對周通恨之入骨,連帶著不喜歡周白薇。
周通為了錢權,戕害多少人性命。
更是潑髒水,把段承的生母送進監獄。
現在段承愛上了周通的親生女兒,沒人能夠理解這為什麼。
包括我。
醫院那一幕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像是有人篡改了段承的記憶,讓他忘了我才是那個將他救出泥潭的人。
他因母親入獄,心理崩潰。
再加上經濟原因,學業被迫終止。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說自己的母親是清白的,可是我信。
我命不好,無父無母。
要不是得到了段承母親的資助,恐怕根本念不了大學。
因為要報恩,因為同病相憐,我一次次把段承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告訴他一定要振作,讓罪人罪有應得。
我不分早晚地打工,帶段承治病,同時兼顧自己的學業。
二十出頭吃不好睡不好,讓我早早虧空了身子。
好在段承沒有放棄自己,他拿我的血汗錢搏出一絲轉機。
還記得他拿到第一桶金的那個下午,段承從地攤上買了兩個素圈。
他很興奮,不顧我炒菜時一手油水,就將戒指套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我鼻子發酸:「哎呀,我手太糙了,不好看。」
段承低頭吻我的指尖,指腹的繭:「好看,真好看。昭昭就是最好看的。」
那時候,我突然決定要和他在一起一輩子。
但我沒想過,我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4
段承一周沒回家,也沒聯系我。
此時我的生命僅剩四分之一。
我懷著注定不會生下來的孩子,靠止痛藥熬過每一天。
行李基本收拾好了,療養院也對接完畢。
隻剩下離婚和道別這兩件事。
比起做段承的亡妻,我更願意做他的前妻。
亡妻好歹會被愛著。
左右熬不過離婚冷靜期,我本想籤個淨身出戶的協議盡快將離婚的事定下來,免去財產分割的麻煩。
但段承還是很迅速的,他找了律師上門,讓我籤離婚協議。
他出手很大方,分給我不少股份和錢。
奇怪的要求有一條,我必須在醫院,在周白薇的病床前籤。
仿佛我能給他們忠貞不渝的愛情添磚加瓦一般。
當生命快走到終點時,喜怒都會蒼白。
對此,我隻是輕輕搖頭:「我不同意。」
我還剩尊嚴。
5
可段承不會給我臉面。
比起這些,他跟周白薇上演無條件追妻火葬場的戲碼才是最重要的。
我被人架到了周白薇的病床前。
私人病房,頂級,高奢。
不像我,臨終的房間,隻選了個中等套餐。
段承把什麼底氣都給她了,我卻還困在二十多年的貧窮人生中摳摳搜搜。
想起來,段承老嫌棄我品味土,衣櫃裡攏共就一點衣服,參加名流宴會都不知道選哪件撐場子。
周白薇面色比我紅潤很多,一雙小鹿眼在見到我時閃起了淚光:
「怕……」
聽說她被撞壞了腦子,現在智商隻有八歲左右。
段承把她圈進懷裡安撫,親吻她的額頭:「沒關系,薇薇,有我在。」
沒關系,昭昭,有我在。
六年前,我在參觀打工,遭到老板性騷擾。
他衝進去把老板暴揍一頓後,也是用這句話安慰我的。
時過境遷啊。
來不及感慨,段承扔給我一支筆,一個文件夾。
「籤了,你馬上就能拿錢走人。」
我默了默:「我不想要錢……」
他蹙眉:「那你要什麼?」
我壓下喉間腥甜:「我要你從周白薇那裡逼問出證據,給所有人一個公道。」
「秦昭!」
段承貼心地蓋住周白薇的耳朵,「她爸的事和她沒有關系,你能不能不要再對無辜的人咄咄逼人?」
「那她享受的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算什麼呢?」
我冷笑,「她腦子還清醒的時候,替她爸做假證的事情我們都知道。
「但是你親媽死緩的日子要到了,周白薇不過是坐幾年牢,可你的親媽呢?
「她要死了!」
因為情緒激動,我再也壓抑不住血。
吐在白色瓷磚上,猩紅色蔓延開。
段承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我敢確定,他有那麼一兩秒的衝動,是衝向我。
可周白薇被嚇哭了。
段承果斷選擇哄她。
我用手胡亂擦嘴邊的殷紅色:「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段承眉毛一挑:「怎麼?嫌分到的財產不夠多?」
我拿起筆,不管血會不會蹭上 A4 紙,用力地籤完自己的名字。
我走出病房,滿臉是血的樣子嚇了護士一跳。
她追在後面問我:「女士,我帶您去看醫生吧!」
「沒關系,」我呼出一口血腥氣,「我挺好的。」
「……隻是在等死。」
6
探監的機會很難得,但今天剛好就有。
我化了妝,盡量讓臉色紅潤一點,叫人看不出病恹恹的樣子。
五年前我和段承扯了證,才有了探視段阿姨的機會。
見到她的第一面,我近乎要哭出來。
她和當年一樣溫柔,一樣神採奕奕。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用最輕松的話安慰我。
此後有機會就回來看看她,比段承還孝順。
這次見面,段阿姨話很多,六十左右的年紀,她依然有活力。
她問我:「好久不見,昭昭,怎麼看起來瘦了,寶寶折騰你是不是?
「唉,真想快點見到我的乖孫女啊。」
我強忍落淚的衝動:「寶寶也很想見奶奶呢。」
段阿姨面帶微笑地看著我,突然嘆了口氣。
「本來不該和孕婦談糟心事的。段承每次過來都說,周通雖然死了,但他還留了個知道真相的女兒。
「說不久之後就能推翻冤案,讓我出獄了。」
但眼瞅著時間快到了,她小心翼翼問我,「你們是不是不太順利啊?」
我該怎麼說呢?
你兒子不打算救你啦,他要維護仇人的女兒。
然後我要死了,你心心念念的孫女要死了,甚至就連你,也要死了。
我保持沉默的同時,眼淚滑落。
段阿姨有些著急:「怎麼哭了呀昭昭,沒事沒事,你和我說實話。」
探監時間將到的鈴聲響起,女警隨時準備把窗口對面的段阿姨帶走。
「其實……
「我和段承離婚了。」
在所有令人絕望的事情中,我選擇了最溫和的一件。
段阿姨的表情空白了。
她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探監時間到了,她抓緊最後的機會對我吼:「沒關系,沒關系!一定是段承的問題,昭昭,等我出獄後,我還是你的媽!」
我也很想見到她出獄,然後抱抱她。
而不是隔著該死的玻璃痛哭。
我拿著電話,流著淚一遍遍和她告別:「媽,再見。媽媽,再見了。」
7
我搬進了療養院。
段承沒聯系我,但是他的兄弟聯系我了。
幾個人在那裡信誓旦旦:「秦姐,你和他這一路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如果沒有秦姐你,就沒有他段承今天!」
「哥幾個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唉,公道。
什麼公道呢,人生來就是不公的。
不過他們能有這份心,也不枉費我曾經替段承一個一個求,一個一個拉攏他們所做的努力了。
療養院的日子很無聊,看看風景,看看電子設備,看看書。
還有一些運動項目,可我一動渾身都痛。
中級護工不像高級護工那麼賣力,但也不錯了。
看不到海,我就去看療養院的湖。
寫了封信,寄向監獄。
剩下的話,就要和我肚子裡這個可憐的胚胎講了。
我應該選擇早打掉它,可我舍不得。
想找個人陪我上路的願望,一定很變態吧。
我用枯瘦的手撫摸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下輩子必須要去一個非常愛你的家庭,遇到那些非常愛你的人。
「至少……他們應該像媽媽那樣愛你。」
最後一句帶了哭腔:「答應我吧。」
我最後強撐著身體去了海邊。
租遊輪很貴,包下遊輪更貴。
就讓我死在海裡吧。
爭取下輩子活得好受點。
段承給我發了一張電子請帖。
生怕我搬家看不到他們兩個要結婚的消息。
婚禮定在下個月,我頭七都過了三輪。
過多的氧氣讓人頭暈,想摘氧氣面罩。
我眯著眼,給他發送:【恭喜。】
段承語氣真不客氣:【你最好來。】
【因為我要給她安全感。】
去不了啊。
你來陰間找我吧。
8
我沒有窺探別人的欲望。
但我不得不以另外一種形式闖進段承的生活。
上天作孽,我成了漂浮在段承身邊的靈魂意識體。
我看見,他對周白薇嬌寵至極。
脾氣很好地陪她玩小孩子的玩具。
喜歡玩這個玩具的,不像八歲的智商,像三歲。
趁段承去廚房打電話,我偷偷觀察周白薇。
發現她確實是裝的。
周白薇環視一圈我住了很久的別墅的內飾,嘀咕了一句。
「唉,我真是生來就是要過被有錢人養的有米蟲生活啊。
「你看,抓住段承,不就什麼都有了。周白薇,你真聰明。」
她暗自竊喜。
演技精湛到段承隻露個頭,她就立馬換成一副傻乎乎的天真孩子樣。
「段哥哥!」周白薇撲進段承懷裡,「你不高興嗎,為什麼一直皺著眉頭?」
段承親吻她的手背,語氣溫柔:「沒事,薇薇。」
死後我當然不會孕吐,但會純犯惡心。
周白薇抬起小臉:「段哥哥……你能不能還陪薇薇玩那個……那個很舒服的遊戲呀?」
幹柴烈火,一觸即發。
段承在床頭櫃裡翻套,周白薇哭哭啼啼:「段哥哥不想和薇薇生孩子嗎?」
段承親親她脖頸:「隻是薇薇身體太弱了,養好了段哥哥就和薇薇生孩子,好不好?」
周白薇難得在八歲時就受到這種性教育。
他將櫃子裡的幾張紙扔到地上,才找到了避孕套。
我飄在陽臺上,看久違的風景。
裡面的畫面太惡心了,我不敢看。
9
鏖戰整夜後,段承隻睡了四個小時就醒了。
他親吻周白薇的發頂,這種事他之前也天天對我做。
段承發現了地上那幾張紙,他猶豫了一下,翻開查看。
那赫然是我的病歷單。
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嘀咕了句:
「什麼東西……
「騙我的吧。」
你看,在不愛的人面前,再實的證據都是造假。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準備去找點吃的。
阿姨還沒來上班,段承開始翻冰箱裡的存貨。
冷凍層裡冰著一些包得整整齊齊的小餛飩,下鍋就能吃。
他愣住了。
這些小餛飩是我生前一個一個包好的,特意做了好幾個他愛吃的餡。
還記得當初我們住在小破出租屋裡時,他就特別愛吃我包的小餛飩。
段承打開手機,跟人打電話。
一通,兩通,三通……沒人接。
我湊過去看,屏幕上赫然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