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

再看見這個世界，我已經是呈魂魄形態在遊蕩了。

晨練的姐姐發現了我，一聲尖叫把我從肉體裡嚇了出來。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嚇到膽小鬼了。

陽光明媚，空氣香甜！

我飄到了文具店門口，飄的速度就是快啊，和人類世界裡的電動車有的一拼。

我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文具店，竊喜沒人注意到我。

原來現在文具種類有這麼多了！

還有手賬膠帶，生日禮物，各種新奇玩意。

我簡直看花了眼，

「哇，這個顏色好看，思思，你快看！」

「真的诶，我也買一隻回去記筆記。」

兩個束著高馬尾的小女生興高採烈地挑選，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手裡捧著珍珠奶茶，背著書包。

我想到她們會在中學學到很多知識，豐滿自己的人生，接著會高考，選擇喜歡的專業，會進入大學，會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這才是青春啊，真的...好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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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晚上闲來無事，我又飄回公園想去看看我的肉身。

不上晚自習真好！

還沒飄到湖邊，遠遠地見圍了一群人，走進一看都是熟悉的面孔。

「你們也不用上晚自習嗎？」一陣氣流吹響面前同學的臉。

「阿嚏」同學打了個噴嚏，奇怪地揉了揉鼻子。

我快忘記了我是鬼「不好意思啊，罪過罪過。」

我扭頭看向地下，怎麼帶的都是白菊......

正想著，江江帶著一束火紅的玫瑰來了，玫瑰嬌豔欲滴，還帶著水珠。

我嗅嗅鼻子，是拂動心房的香氣。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成功救下你......」江江一襲黑色長裙，在湖邊輕輕放下玫瑰後，掩面哭泣，小小的身體一顫一顫的。

「江江，你別哭啊，我現在當一隻鬼，可比做人自在。」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江江沒有抬頭。

「是啊，我已經不是人了....」

「趙心悅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當初嘲諷我的兩個男生一把鼻涕一把淚，欸呦喂，其實我又沒怪你們。

他們跪在湖邊真心實意地懺悔和懷念我，和他們身後的同學一樣。

每個人都流幹了眼淚，低著頭，即便我們可能交流並不多。

也許心裡在想和我相處的那幾個瞬間，很多人都為我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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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不知道為什麼，死掉的第一天，是我有記憶的人生裡最幸福的一天。

好多人都來愛我了。

夜深了，我飄在公園的椅子上，其實飄著不累，但我還保留著做人時候的習慣，看著微風吹皺的湖面發呆。

張老師來了，一身漆黑，帶著一束雛菊，白色黃色相間的，清新又好看。

張老師不偏不倚地坐在了我身邊的長椅上，目光也投向湖面。

「心悅，作為老師沒能給你引導，我很愧疚，我已經辭職了，等我反思好了再重回校園。我著實是不應該，你是那麼有靈氣的一個孩子......」

她坐在我身邊，身上的氣味溫暖又熟悉。

我伸出了半透明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發絲微顫，老師這是我在告訴你不要為了我的離去悲傷。

不用自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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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知道學校盡力地壓制著我的新聞，不讓影響擴大。

可春節前自殺的高中生越來越多，光是 A 市就有十幾個。

自媒體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無數市民，高三學生家長自發制作視頻上傳，增加熱度。即使是教育局也壓不住這樣來勢兇猛的熱度。

寒假放 25 天？！

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正飄在江江身旁，幾個女生愉悅的尖叫，聲波太強烈險些刺散我的魂魄。

氣死人了嗚嗚，怎麼我在的時候就沒這等好事呢。

還是沒忍住飄回家看看媽媽和妹妹。

我是個自私的女兒，也是個自私的姐姐。

媽媽正盯著手機上的熱搜出神，一旁年幼的妹妹推了推她。

「媽媽，姐姐今年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陪我玩？」

我飄在空中，靜靜地看著一切，

「姐姐她，今年不回來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妹妹立馬紅了眼眶，稚氣的哭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家中「為什麼啊，為什麼媽媽？」

「是的，我回不來了，以後都回不來了。」妹妹的小臉軟嫩嫩的，我想幫她擦掉眼淚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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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除夕，每個家庭都是喜氣洋洋。

對聯貼好，掛上燈籠。

年味從廚房裡飄了出來，順著香氣飄進去，是臘腸！

薄如蟬翼的腸衣包裹著晶瑩剔透的肥肉和一絲一縷的瘦肉。

我還是人的時候，最喜歡吃的食物就是臘腸。

可是鬼是靠吸食香氣果腹的，吃不了東西，嗅一嗅我也很滿足了。

我看見一大盤臘腸旁邊還有一個小碗裝的辣味香腸。

奶奶沒有忘記我，她七十二歲了，頭發也由花白成了全白。

媽媽她們害怕奶奶接受不了我已經離開的事實，全家都瞞著她。

此刻她還滿心歡喜地添著醋和蔥花。

長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的控制著瓶子，她生怕自己倒多了孫女會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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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年夜飯熱熱鬧鬧的，大姑二姑都來了，姐姐弟弟也都在。

妹妹乖巧地依偎在媽媽身邊。

媽媽一個月老了許多，鬢角處生了不少白發。

表姐和我同歲同年級，往日裡和我也最有共同話題，免不了提起我。

「舅媽，妹妹今年不回來嗎？」

「這孩子上進心重，想乘著假期多學學呢。」媽媽慌張的神色裡還帶著些落寞。

「天吶，二中不愧是省重點，我們學校放了 25 天嘞！」表姐興衝衝地還要說些什麼，被大姑攔下了。

表姐也不知道我已經死了，是啊，她上高三，不影響她是對的。

「我家肖肖沒什麼出息，將來承歡膝下就可以了，報個本地師範，周末還能回家。我們又不指望她養老。自己也不是什麼人中龍鳳，何苦逼孩子呢，二妹你說是吧。」大姑陰陽怪氣地瞪著媽媽，朝著她一通發泄，還把話茬遞給了二姑。

「姐，人各有志嘛。悅悅是個上進的......」二姑不停地衝著大姑使著眼色，打著圓場。

大姑早看不慣媽媽的教育方式，苦口婆心地勸了多次，但媽媽聽不進去。

我的葬禮上，大姑一見到媽媽就給了她一巴掌，爸爸自以為是地上來勸，也領到了相同響亮的一巴掌。

大姑平等地厭惡他們兩人，她恨自己不能護住我。

回憶起小時候姐姐上舞蹈班我補習英語，姐姐出國旅遊我補習奧數，我隻有羨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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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媽媽被嗆之後，整個人都矮了下去。

我看見她低著頭眼眶發紅，說著去洗手間就離席了。

我在她身後默默地飄著，眼見著她去了東邊那個小房間。

那是我們還在老家的時候，我住的房間。

一切設施都沒有變，小鐵床，木書桌，我在這裡度過了相對快樂的童年。

之後就再沒有過過一天屬於我的日子。

媽媽坐在鐵床邊上，翻開手機相冊，一張張照片都是我。

從小，媽媽喜歡記錄我的成長和進步，可是初中之後，她已經好久沒有拿起手機將鏡頭對準我了。

一滴滴大顆的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媽媽滿臉漲得通紅，整個人抑制不住地蜷縮成一團，大口地喘著氣，五官扭曲在一起。

她把我的照片緊緊摟在懷裡，聲音也因為哭泣斷斷續續「悅悅...，媽媽錯了...對不起，媽媽真的...錯的太徹底了，你回來陪媽過年吧...」

鬼是流不出眼淚的，我隻感覺心無比的沉重。

媽媽，在我死之後的第 35 天，我終於等到了你的一句對不起。

媽媽，此刻我就在你的身邊陪著你過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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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媽媽跪坐在地上久久緩不過來，吱呀一聲門開了。

是奶奶，她佝偻著身子，一手撐著拐杖，看上去不過一米五。

她另一手端著那碗辣味的臘腸。

媽媽一臉錯愕地問「媽，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悅悅送吃的。」奶奶的蒼老的哭音令人動容。

「你們不用瞞著我，悅悅的事我猜也猜到了，你們一大家子慌慌張張三天沒回來,我就知道有人出事了,可我沒想到是我的悅悅啊......」

「你呀你，我把悅悅帶到五歲，活蹦亂跳的姑娘交給你，你是把她毀了啊！悅悅這輩子先走了，反正我老婆子活不了幾年，馬上就去陪她！」

「我知道我兒子對不起你，你一個人帶孩子，可你不該這樣對孩子，你不該啊......」

奶奶皺紋的溝壑裡填滿了淚水，拐棍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戳著地。

我真後悔沒有和奶奶告別。

這個小老太太, 每年寒假都在村口等我，假期結束, 又送我到村口。

一年一次的短暫相聚，她恨不得將全世界都塞給我。

這樣好的奶奶，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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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這個春節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大家沒辦法佯裝著過好一個年。

奶奶不再允許爸爸媽媽進家門。

妹妹懵懵懂懂地知道些事情後，推開了媽媽。

爸爸也不肯帶著個孩子，他覺得太麻煩。

奶奶將妹妹摟在懷裡說是要自己養，最後是大姑看不下去, 將妹妹接回了她家。

大姑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雖然心直口快了些, 卻是能真正對妹妹好的人，我很放心。

媽媽硬氣了一回，主動和爸爸提了離婚，淨身出戶, 爸爸還因為男人的面子不願意離。

還是媽媽請了律師，協議書擬得好好的, 兩人最終還是離了。

她收拾好行李，說是行李, 卻隻有小小一個箱子, 搬去了墓地。

離我肉身最近的地方。

媽媽白天下午都喜歡在校門口轉悠, 在散學的人群中找尋和我相似的身影。

看見人家就向人家招手，多數人不會理睬。

偶爾也有人問她幹嘛, 但很快就會被她嚇跑。

剩餘的時候她就坐在墓碑前發呆，隔一斷時間買兩杯奶茶, 她一杯，我一杯。

「悅悅，媽以前總叫你喝咖啡，我嘗了一口就倒掉了太苦了。」

「我去問她們小女孩, 都說喜歡喝奶茶。媽也喝了一口，甜甜的真好喝，媽覺得你也愛喝。」

我使了全身的勁才勉強能貼著地，聞到那杯奶茶香甜的氣味。

媽媽，你真想讓我喝的話，倒是抬高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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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哦, 還有江江，時間會治愈她的傷痛, 我看見她將我寫的信壓在厚厚一沓課本的下方, 也不會再經常望著我的座位紅了眼，總是低著頭鑽研著難題。

「什麼？放五天？你表弟他們高二隻放三天，哎呀這不抓緊可怎麼辦。」她遞來一杯牛奶，滿是擔憂。

「下回」我覺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離開了。

鬼在這世上多留一天就會虛一分，虛過頭的話，就不能投胎了。

雖然這輩子過的很一般, 但是我還是想做人。

臨走的那天, 我拼了命吹散媽媽送來蒲公英花，蒲公英種子一顆顆地往天上飛。

媽媽愣了愣神，隨即抱著我的墓碑大聲哭了出來。

因為她說「悅悅能原諒媽媽嗎，能來看看媽媽嗎？」

所以我用盡了一切力量告訴她我就在她身邊。

我存在的證據是風。

回過頭再看一眼這世界, 這輩子活得不滿意，我要重來。

下輩子，我一定要為自己而活！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