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娘的出逃很順利。
天還未亮,城門就開了。
直到走出十幾裡,我倆才松了一口氣。
「青青啊,豆芽要是發現了怎麼辦?」
我娘忐忑地道。
「不知道。」我確實不知道。
我和我娘一路向南,不敢停歇。
路上,經過一個小鎮時。
有人牙子在販賣苦力。
我一眼就被邊上的一名瘦弱小童吸引住了。
我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一個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人。
我娘看出了我的心思。
「青青,現在咱家沒有勞力了。」
「我看咱們買個男的回去幫忙吧。」
說著,我娘就問人牙子旁邊那個瘦弱小童的價格。
Advertisement
「娘,他太瘦弱,買個精壯的吧。」
我拉住我娘的衣袖。
「都依你的,那就買個精壯的。」
我娘看著我的臉色溫柔地道。
「誰說我幹不了活?」
小少年倔強地仰著腦袋反駁著我。
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我們最後還是買了小童。
他為了展示自己的力氣。
一路上爭著給我和我娘背行李。
我看著他吃力的樣子,輕輕地幫他在後面託住。
「你叫什麼名字?沒有的話,我幫你取一個好不好。」
「我有名字。」少年悶悶地回應。
「我叫崔風,我娘給我取的。」
「我娘說,希望我可以像風一樣自由。」
我哦了一聲。
「那你爹娘呢?」
「我爹……我爹他被官差打死了。」
「我娘……她也病死了。」
少年說著話,聲音有些哽咽。
「可憐的孩子。」我娘在一旁嘆氣。
小孩不時傳來隱忍的抽噎聲。
我嘆了口氣,低下身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放心,跟著我們。」
「雖說不能保證你能吃香喝辣。」
「但是我可以保證你能夠好好活下去。」
少年的感情終於壓制不住,奔湧而出。
19
我和我娘沒有回牛頭村。
而是一路下了江南。
在江南,我們租了個小房子。
重新做起了豆腐。
崔風很懂事,總是搶著幹活。
我娘對這個小孩又是喜愛又是憐惜。
幹脆將他認為了義子。
認親當天,崔風拍著胸口說:
「以後我要好好孝敬娘,保護姐姐。」
我娘開心得眼角褶子都多了幾道。
時間一晃又是三年。
三年的時間,崔風長成了個大小子。
我和我娘將他送去學堂。
我倆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不能再讓崔風也這樣。
崔風很爭氣,夫子每日都誇他聰明扎實。
這天,崔風剛將一車豆子搬進家門。
這幾年他一直是這樣。
他怕我和我娘辛苦。
總是起早將這些重活幹完再去學堂。
他的衣服被袋子上的泥水弄汙了。
我嗔怪他這是昨天才洗的衣服。
低下身用帕子擦去那一絲泥汙。
「你在幹什麼?」門口傳來一聲怒喝。
我和崔風都抬頭看去。
來人一身華服,竟是三年未見的周珣。
20
周珣生氣地踏步上前。
將我和崔風隔開。
「他是誰?」他質問我。
崔風將我護在身後,警惕地盯著周珣。
「你又是誰?」
旁邊穿著常服的侍衛見狀。
想要上前阻擋,周珣揮手屏退了他們。
正當我不知所措之際。
我娘的一聲驚呼打破了僵局。
我娘抱著剛泡好的一盆豆子出來。
就看到了這一幕。
豆盆應聲而落。
豆子滾了一地。
「娘!」見狀,崔風立馬過去幫忙。
「李青青,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他為何喚你娘為娘。」
周珣咬著牙道。
「他是我兒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娘急忙解釋,在碰觸到周珣的眼神時又縮了縮。
周珣看向我,我點了點頭。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上前將我摟入懷中。
「青青,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旁的崔風下巴都快驚掉了。
我假死後,周珣立馬就發現了屍體的不對勁。
我的後頸有個米粒大小的紅痣。
那具燒焦的屍體卻沒有。
但是他當時忙著和朝中勢力周旋。
隻能先派人去牛頭村等著我。
他以為我會回牛頭村。
「青青,我不是說了讓你再忍耐片刻嗎?」
「我已經廢了裴相宜的後位。」
「跟我回去,這次我可以兌現我對你的承諾了。」
他一臉希冀地看著我。
「這裡很好,我不想回去。」我從周珣手中抽出我的手。
「青青,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對不起,我當時也是無奈之舉,」
「你知道的,當時朝中裴相虎視眈眈,」
「我必須裝得像一點。」他看著我懇切地道。
「那孩子呢?孩子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我問他。
「孩子……孩子那件事隻是個意外。」他的眼神有些躲閃。
「我將我平時喝的安胎藥的藥渣帶出了宮。」我看著他道。
他明顯有一絲慌亂。
21
是的,我對小產一事抱有疑慮。
我是鄉野長大的,按理來說就算在宮中養尊處優半年多。
也不至於周珣輕輕推一下就小產。
小產休息的那幾天,我一直在回想自己懷孕時的症狀。
又問了我娘懷我時的反應。
我娘說她懷我的時候,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直到後面肚子漸漸大了才知道自己是懷孕了。
剛開始還以為是吃胖了。
每日都要拉磨做豆腐,還要拉車去鎮上賣。
我自從知道自己懷孕就孕吐不止。
而且每日格外疲倦,心力交瘁。
按理說,女子懷孕表現是和自己的母親大差不差的。
可是我與娘也差得太多。
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小產之後我就更加篤信了。
剛開始,我以為是裴相宜。
可是離宮前,我問過她。
可是裴相宜說她沒有,都到了那種地步了。
我覺得她沒必要騙我。
我去問過太醫院的煎藥太監。
他說我的安胎藥服用前,皇帝要親自查看一番才放心。
至此,一切明了。
我知道周珣對權力的渴望。
但是我沒想到他會做到這種程度。
「青青,你先聽我解釋。」
「當時那種情況。」
「裴相是不會允許你生下長子的。」
「我沒辦法,為了你的安全,隻能這樣做。」
看著他急切解釋的樣子。
我笑著搖搖頭。
「皇上您請回吧。」
周珣拉住我的袖子,「你不回去,我也不會回去。」
「請便。」我沒有再管他,起身進了屋。
屋內,崔風好奇地在窗口張望著外面的周珣。
「姐,他是姐夫嗎?你怎麼沒給我說過。」
「今天不去學堂,功課就不溫習了嗎?」我抬手準備打他。
他抱著頭躲進自己屋, 「我現在就溫習。」
22
周珣果真待在了江南。
他將隔壁的屋子租了下來。
每日晨昏定省來我家。
我做豆腐,他就幫忙推磨。
一如六年前的李豆芽。
就這樣持續了半月。
一位書生模樣的人半夜敲響了我家門。
「深夜叨擾, 多有冒犯。」他拱手道。
「無妨。」我點點頭, 將他請進了屋。
他說他是新任尚書林海。
旁邊的崔風又一次將下巴掉到了胸口。
我抬手將他的下巴推了回去。
「姑娘應該知道我來的目的。」林尚書道。
「尚書不必找我, 你應該去多勸勸你們那位。」我回道。
「勸那位沒用, 所以我才鬥膽找上姑娘。」
「希望姑娘以大局為重。」他懇切地看著我。
他向我說了很多周珣的政績。
並希望我能夠為天下人考慮。
看啊, 我就是一個賣豆腐的村姑。
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間自己的鋪子。
可是這些人都勸我要以大局為重。
第二日一早,周珣如往常一般來我家。
這次, 我沒有做豆腐。
而是坐在院中等他。
他見狀很是欣喜。
他以為我想通了。
「坐吧。」我替他搬出一隻方凳。
「豆芽,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是嗎?」我問他。
他見我願意這樣喊他, 立馬開心地點頭。
「那你放棄皇位, 咱們就在這兒賣豆腐,好嗎?」
「就像以前一樣。」我看著他。
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呆滯。
「青青,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所以你不可能放下你的皇位, 是嗎?」
「青青,你放心, 現在沒有人……」
「豆芽, 我不屬於皇宮。」我打斷他。
「就像你不屬於這裡一樣。」
「在這裡賣豆腐, 會讓你覺得憋屈。」
「會讓你的才華被掩蓋。」
「我也是一樣的。」
「在皇宮, 我覺得憋屈, 我適應不了那裡的規則。」
「青青,我知道之前你受了很多委屈。」
「但是現在不會了,我會讓你當皇後。」
「不會有人欺負你。」他急切地道。
我搖搖頭, 「我不適合那個位子。」
「你不能保證後宮隻有我一個人。」
「我做不到和別人分享我的夫君。」
「更也沒辦法匹配那個位置所要承擔的責任。」
「你比我明白,不是嗎?」
周珣沉默了。
「豆芽, 每個人來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有些人使命重,可以影響很多人。」
「從你選擇回京城的那刻起。」
「你的使命就是做一個明君。」
「好好治理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讓我父親那樣的寒門學子有機會展露自己的才華。」
「讓崔風這樣的孩子不再變成孤兒, 流離失所。」
「你明白嗎?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周珣依舊沉默。
良久, 他起身離開。
三日後,周珣帶著他的親信離開。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23
周珣是個好皇帝。
他在位期間勵精圖治,整治貪官汙吏。
扶持寒門子弟。
天下安定,一片祥和。
史稱乾元盛世。
那是在很多年後,我娘已經去世了。
我將她運回了牛頭村安葬。
崔風沒有考上功名。
在鎮子上做些小買賣, 也成了家, 生了兩個孩子。
闲暇時刻會帶著一家人來看我。
我依舊在小巷子裡賣著我的豆腐。
從豆腐娘子變成豆腐大娘。
有一天, 我搖著團扇在院內乘涼。
屋外響起敲門聲。
我起身顫顫巍巍地開門。
一名白發皆須的老人在外等候。
他身上穿著粗布麻衣, 卻透露出一股貴氣。
我認出來了,是李豆芽。
我覺得他可能是做豆腐累出病了。
「我「」「現在可以陪你了。」
這次我沒有拒絕, 將他迎進了屋。
屋內, 李豆芽看著陳設,眼裡滿是留念, 對我道:
「青青, 這地方不好。」
我笑了笑,「那什麼地方好?」
「還是牛頭村好,青青,咱們回牛頭村吧。」
「去陪陪娘, 娘一個人在那邊很孤單。」
我輕輕點頭,笑著道:「好,咱們回牛頭村。」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