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努力嘗試填字,但發現這個遊戲實在是太危險了,我還不如跟寧作觀賞玉呢。
寧作觀深呼吸平靜下來,質問我:「這種日子你到底是怎麼過下來的?前一句夷三族,後一句誅九族,你有幾個九族夠殺的啊?」
我苦澀一笑:「聽俺的,咱不活了。告訴俺娘,俺是孬種。」
我們對坐著思考了很久,感覺這個前路一眼就望得到頭啊。
最差不過在刑場,他凌遲,我車裂。
往好處想,也可能是他宮刑,我白綾。
爹的,我這一條小賤命真的能承受這麼多嗎?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寧作觀平靜地為我擦掉眼淚,但我分明看見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尤聽雪,你說的對,我們還是逃吧。」
「但逃走之前,我們必須想辦法挨過宮宴。」
我衝著寧作觀堅定地點了點頭。
如果實在逃不掉,我就給所有人下老鼠藥,誰先死了誰是老鼠。
11
宮宴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所有人都到齊,連寧遠長公主和安樂侯也在座。
當我和寧作觀被侍女帶到眾人面前時,大家差點就被我們慘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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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了話,也聽不見皇帝說「免禮」,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跪著,就像一棵樹般死死地扎根在地。
我怕我一抬頭,就看見皇帝熾熱的眼神。
畢竟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藏的,咳嗽,貧窮和惡心。
我要是當場吐出來該咋辦啊?
寧作觀雖然有人扶著,但還是在宮殿前的臺階上摔了一跤,額頭上腫起一個大包。
站穩了之後,他又因為看不見東西,對著角落倒酒的侍女一個勁地行禮,把人臉嚇得煞白。
我想提醒他,手剛碰到他肩膀,寧作觀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其實我的心裡也在發抖。
我抬起頭,卻發現許貴妃淚眼朦朧地看著我們,不停地說:「太可憐了,這倆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我在心裡松一口氣,這下皇帝和太子他們應該不會懷疑我和寧作觀是裝的了吧?
許貴妃把我和寧作觀拉到身前,憐惜地摸著我的手說:「天可憐見的,這手還在發抖呢,陛下也是的,明知道聽雪病了後怕見生人,還讓她參加宮宴。」
皇帝的目光都快把我照出一個洞來了,我感覺到他把我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後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就是因為怕見生人,所以才要多出來見見貴人,衝一衝病氣才是。」
開玩笑呢,一路走來,哪有貴人?都是賤人。
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
許凝正痴痴地看著皇帝,而皇帝正深沉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帶著黯然神傷的表情,看向了太子。
太子一心一意地注視著許貴妃,許貴妃卻望著寧作觀,眼角含淚。
寧作觀下意識地看向我,我給他使了個眼色,寧作觀不知所措地呆了幾秒,毅然決然地轉向安樂侯,安樂侯回以曖昧一笑。
錯了!回去重看!
我在底下扯了一下寧作觀的袖子,他跌跌撞撞地回過身,茫然地開口:「娘娘?」
「世子,坐下吧。」
皇後端莊地笑著,借著喝茶的動作瞥了一眼齊掌印。
而我們的齊掌印,他看的卻是許凝!
連上了,這個感情線連上了!實在是泰褲辣!
不是,我激動這個幹嘛?
12
宮宴上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皇帝命人把大家說的話寫在紙上遞給我看,問我以後有何打算,雖然我已經被廢,但他仍把我當一家人看,不願我在東宮虛擲餘生。
皇後冷笑一聲:「不錯,畢竟婆媳一場,若是聽雪不想待在東宮,本宮也可下旨送你回尤家與父母團聚,重續天倫。」
皇帝臉色微變:「朕不是這個意思,咳,她是太子的發妻,想必太子也舍不得……」
「兒臣舍得!」太子意有所指地說,「若是佳人無意,何必將人囚禁在深宮中,父皇,您說呢?」
他看了眼許貴妃,許貴妃正語氣溫和地問寧作觀在宮中的生活是否順心。
「長公主殿下,本宮以為,寧世子還年輕,不想那麼早成親,也不必逼他。」
長公主一凜:「貴妃娘娘說得是。」
她瞪了一眼正盯著齊掌印的臉看的安樂侯,安樂侯猛然回神,幹笑著附和。
精彩,實在是精彩。
太子氣得簡直要把牙咬碎了。
這時候我真羨慕許凝,她的頭跟向日葵似的,誰說話就往誰的方向轉,沒人說話的時候就盯著皇帝看。
上頭刀光劍影,我和寧作觀在下面拼命吃東西,就怕這是最後一頓了。
皇帝皇後還在交鋒,太子時不時在中間陰陽一句,為了緩和氣氛,齊掌印親自上前給每個人倒酒。
但輪到安樂侯的時候,突然響起一聲瓷器打碎的聲音,齊掌印瞬間就跪下了。
皇帝皺眉:「怎麼回事?」
齊掌印可憐巴巴地說:「陛下,剛才奴才給安樂侯倒酒的時候,侯爺摸了奴才的手……」
我和寧作觀倒吸一口涼氣,又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皇帝還沒說話,皇後拍案而起,大罵:「安樂侯,你好大的膽子!」
安樂侯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以為然地說:「不過是一個太監,皇後娘娘何必大驚小怪?」
安樂侯,你路走窄了你知不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太監,這是皇後的小寶貝,你已有取死之道!
齊掌印頭埋得更低了,含淚道:「侯爺還、還讓奴才過後去隔壁宮殿的空屋子等著……」
皇後柳眉倒豎,看起來都要下去生撕了安樂侯。
皇帝也龍顏小怒:「安樂侯,你讓朕的皇妹顏面掃地,該當何罪?」
寧遠長公主一點都沒有為丈夫說話的意思,安樂侯也怒了,不管不顧地說:「陛下,您以為公主她就不知道臣的事情嗎?她自己也沒幹淨到哪去,整日在房中與侍女廝混,還說不能得尤聽雪這等美人正是平生憾事……」
不是,你就這麼水靈靈地說出來了?
我又往嘴裡塞了一塊雞肉,還好我是聾子,聽不見。
公主氣急敗壞地給了安樂侯一巴掌:「胡言亂語!」
所有人都炸了。
13
太子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姑姑,然後一挽袖子加入了暴打安樂侯的隊伍。
許貴妃皺著眉頭,轉頭對侍女吩咐了幾句,馬上就有人示意我們先退場。
我和寧作觀撐到不行,不知道是吃飯吃的,還是吃瓜吃的。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突然寧作觀牽住我的手:「不等了,就今天,我們逃吧?」
我下意識看向許貴妃派來的侍女,她低眉垂眼,宛如什麼也沒有聽到。
我若有所悟,難道寧作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的出賣色相,說服許貴妃幫我們逃跑了?
我猶豫地說:「腰帶……」
寧作觀:「沒有腰帶!尤聽雪你聽我說,現在是逃走的最好時機,再等就來不及了!」
「怎麼逃?」
「我們現在就走在出宮的路上,守門的侍衛已經被打點好了,我也聯系上了你爹,到時候他為我們收尾,我們隻需要坐上去江南的船就行了。」
我震驚地看向他。
他什麼時候跟我爹聯系上的?
還有,要是我走了,我爹怎麼辦?
寧作觀把我的手抓得更緊了些:「放心,我已經布置好了,我們一出宮就在東宮縱火,做出我們假死的假象,不會牽連到你九族的。」
說著,我們還真就走到了出宮的側門,同行一路的侍女突然行禮道:「二位貴人,奴婢隻能跟到這裡了,娘娘有言,一位是故人之子,一位是骨肉至親,二位出宮後能平安順遂,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了。」
我不可思議地盯著寧作觀的臉猛看,手下一用力把他掐得嗷嗷叫。
寧作觀忍著痛掏出兩塊腰牌,侍衛隻看了一眼就放行,直到回頭看見那座巍峨的宮殿越來越遠,我才接受了我們出宮像空氣一樣簡單的事實。
「你到底是誰?」
「我是秦始皇。」
我又掐了寧作觀一把。
「尤聽雪,你寧願掐我也不願意相信我是秦始皇?」寧作觀倏地掏出一隻眼熟的白毛耗子,「鼠鼠我啊,真的好心痛。」
我驚訝道:「你竟然把它給帶出來了?」
寧作觀深情地說:「這是救命恩鼠,以後我們要像對待我們的孩子一樣對待它。來,枝枝,給你娘叫一聲。」
枝枝「吱」了一聲。
我感覺逃出宮後,寧作觀壓抑了太久的本性已經開始癲起來了。
他不願說,我也不逼他,但我心裡已經有了猜測,許貴妃宮裡有寧作觀的畫像,我猜那並非寧作觀,而是哀太子。
當年哀太子暴斃,得利者是當今聖上,想必另有隱情。
所以,他明明有公主庇佑,卻還是那麼想逃。
14
我們剛到江南,就聽說京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安樂侯殿前失儀,冒犯掌印大人,汙蔑公主,被皇帝打入天牢。
公主受其連累,閉門思過。
而東宮起火燒死了太子的下堂妻和安樂侯世子的小事,也就無人在意了。
我和寧作觀裝成一對平民夫婦,在西湖邊買了個小院子生活。
我和寧作觀已經裝習慣了,又擔心有一天被皇帝他們找到,決定還是繼續裝聾作啞。
因為我嫻熟的吃瓜技巧,我一躍成為整條街最受歡迎的人。
上到隔壁陳寡婦有幾個相好,下到夫子家的小屁孩今天又挨揍了,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沒有風險,還能吃瓜,這不比宮裡舒服嗎?
我過得如魚得水,寧作觀卻很痛苦。
因為他開的推拿館,已經成了熱門偷情地。
每次打烊,寧作觀都一身疲憊地回家, 盯著我洗眼睛。
我忙著給花枝鼠換尿墊,一邊在腦中構思整條街的人物關系圖。
其實出了宮,我發現百姓們的道德水平也差不多。
隻不過皇宮中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牽扯到無數人的性命,所以才顯得那麼勁爆。
在江南的第三年,我都已經開始改行當紅娘了,突然得知京中, 掌印太監自爆與皇後的私情,驚動天下,把皇帝氣暈過去。
剛被太醫弄醒,許貴妃就跑到皇帝面前哭訴太子欺負她, 皇帝眼睛又閉上了。
皇後被廢, 關入冷宮, 太子妃替太子侍疾,侍到皇帝身上去了, 被太子捉奸在龍床。
一怒之下,太子起兵造反, 被皇帝鎮壓,但皇帝也經不住連番打擊,在上朝時暴斃。
許貴妃作為太後,利用掌印太監把持朝政, 又起復了我爹, 卻遲遲沒有定下由哪位皇子繼承皇位。
三月後, 局勢穩定下來, 她突然在朝堂上提出,哀太子當年早夭的孩子沒有死,而是遺落在江南,此刻找到了。
奉命來找我們的, 是當年的掌印太監齊公公。
熟人相見, 有點尷尬。
那些想從我身上找優越感的人假惺惺地對我講了一大堆話,講到口幹舌燥。
「完而」「還請殿下和夫人盡早動身, 太後娘娘已經在宮中等了許久了。」
寧作觀問我:「回去後還要繼續裝聾嗎?」
我說:「誰愛裝誰去裝吧, 我真是聽得夠夠的了,你呢?」
「你不裝, 那我也不裝了。」
齊公公早就是太後的人了, 許凝也沒有受到什麼磨難, 為先帝痛哭了一場後, 她回到許家, 隔三岔五去拜訪我爹。
因為太後告訴她,當年是我爹負責剿匪,布置戰術, 先帝在最後的時候才來救人做樣子。
花枝鼠壽命短暫, 枝枝已經去世了,姑姑無法理解, 我們為什麼要給未來女兒取一個跟老鼠一樣的名字。
寧作觀以哀太子遺孤李重明的身份回京, 我則被許家認了回去, 以太後侄女的身份入宮。
從今往後,我們不能再裝聾作啞,作壁上觀了。
因為這一次, 我們面對的不再是愛恨情仇,情感糾葛。
而是黎民百姓,天下蒼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