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跟她……真的沒什麼。」

「哦，這跟我也沒什麼關系，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還沒籤字，你依然還是我老婆。」

我死死盯著付明川。

「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慢慢踏上階梯，登上舞臺。

「周瞳，我承認這些年我曾有一些動搖的時刻，這不稀奇。可到底我們是有很多年的感情基礎的。分開的這一個多月以來，我想了很多，我還是愛你的，沒有你，我真的很不習慣。所以，回家吧，好不好？」

我笑出聲來。

不習慣？

也是，當年家政阿姨從我家辭職的時候，我也是不習慣的。

我本來可以不用這麼累。

請的家政阿姨勤快又幹淨，幫我分擔了不少。

是付明川說，不習慣家裡總有陌生人。

我才獨自一人照顧兒子到九歲。

「你以為我還像十年前那樣，你說句愛我，我就幸福得暈頭轉向了？

「付明川，我太了解你了。你愛的，是當年那個光芒萬丈的周瞳。當有一天你發現曾經高高在上的女神也會落入凡塵之中，圍著灶臺和孩子轉，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時候，你不會心疼她，你隻會由衷地看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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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學著他輕嘲的模樣，「如今，我不過是再次披上一點星光，你便好似又愛我了。你說，你賤不賤啊？」

他身形微頓，臉色蒼白：

「周瞳，你不能因為我的一時失言就否定我的付出和感情。」

「不經意間說出的話才更真心。」

我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

「你還要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的話，我隻能拍了視頻發到網上了。標題就叫『影帝在線卑微求復合』，我想數據一定比離婚聲明更好看一點。」

付明川聲音發顫：「就算你對我能狠得下心，可兒子是你一手帶大的，你舍得他？」

我漠然轉過身去。

「他已經九歲了，不再是不懂事口無遮攔的年紀。他既然想讓杜曉雨當他的媽媽，那我就遂了他的願吧。」

10

我沒讓付明川影響到我的心情。

決賽這場，我甚至大開大合地表演得非常過癮。

導師笑稱我是「戲瘋子」。

冠軍拿得毫無懸念。

在臺上致辭的時候，我是意氣風發的。

「闊別舞臺十年，我以為我會是陌生的、膽怯的。但當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的這一刻，我隻覺得血脈覺醒的激動。

「我知道大家對我的私生活很感興趣，今天在這裡也可以跟大家有個交代。對，我是離婚了，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不過我並不認為，離婚了就是世界末日，再次復出也僅是因為我喜歡。

「我今年三十五歲了，很多人都說，我年紀不小了，是很多企業招聘時都不再考慮的年紀，這個時候又出來跟年輕人搶飯碗，不夠體面。」

臺下此時響起一陣哄笑聲。

我也笑。

「不過我隻想說，人生的可能有千萬種。我不後悔十年前去退圈結婚的舉動，也不懼怕三十五歲重新出發的決心。

「我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評價就去否定自己，改變自己。

「因為每一個人生的路口，我都清楚地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走的路在哪裡。

「太公八十才遇文王。我不會用年齡給自己設限，希望你們也不會。」

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下臺後，艾米拍拍我的肩膀。

「恭喜你周瞳，三十五歲，你又火了一次。」

我回首望著華麗的舞臺，心中默念。

周瞳，一切都會是最好的安排。

你隻需要大步往前走。

慶功宴後，我回到家，冷不丁看見付明川帶著付煊，正等在門口。

付煊捧著一束耀眼的玫瑰，看到我的身影，眼前猛地一亮。

「媽媽，媽媽！」

他有些瘦了，一貫潔白平整的校服襯衫上，也有一些褶皺。

我心情很復雜。

他也曾是小小的香香的一團，會軟糯糯地叫我「媽媽」。

會伸出胖乎乎軟綿綿的小手為我擦去額頭的汗珠，再給我一個香香的吻。

再後來，他慢慢長大，在付明川的耳濡目染中，居然也萌生出輕視我的念頭。

是啊，在家照顧他的媽媽，哪有光鮮亮麗的大明星爸爸那樣拉風呢？

「媽媽！我看你的節目了，你還拿了冠軍，真的好厲害！」

付煊跑過來，興奮地舉起那捧玫瑰。

我沒有去接他手裡的花，隻是看著付明川道：「你怎麼帶著他過來了？」

「孩子說想你，我總不能拒絕他的要求。」

付煊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媽媽，你……不想我嗎？」

我沒回答，他低下頭，自顧自說著。

「爸爸說是因為我那天說了想讓曉雨阿姨當我的媽媽，你才生氣走了。可是媽媽，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我隻是生氣，你什麼都不許我做，曉雨阿姨卻會答應我的一切要求……

「可是，曉雨阿姨不會做我最愛的雞翅，也不會幫我洗好熨燙好第二天要穿的校服襯衫，她也不知道我對魚蝦過敏，更不會教我做功課……」

付煊帶著哭腔，眼眶裡盛著淚，馬上就要落下來。

「媽媽，我真的好需要你，你回家吧，好嗎？」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或許，你需要的隻是一個保姆，而不是一個媽媽。」

11

綜藝奪冠後，不少劇本遞到我的手上，不過質量都不是很讓人滿意。

我如今不再適合走快速發展的流量路線。

穩扎穩打地挑些好的劇本，哪怕隻是配角，但隻要人設出彩，照樣有出圈的機會。

艾米也很認同我的觀點，便暫時隻幫我接了幾個綜藝的飛行嘉賓，保持一些曝光度。

我現在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規律性。

早點七點準時起床去晨跑一個小時。

付明川通常會等在我家樓下，等我出現之後和我一起跑。

我不理他，他也不會上前來跟我搭訕。

隻是一直默默跟在我後面。

偶爾遞上來一瓶水。

「周瞳，別喝進去，先漱漱口，緩一緩再喝。」

那麼細心和周到，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可我卻不是二十五歲的時候了。

不會因為他一點廉價的關心便昏了頭。

我無視他，他也不氣餒。

依舊每天早上在樓下等著我。

我並不在意。

他比我忙，這種事不見得能堅持多久。

所以有一天當我在樓下沒有看到他的時候，我並不意外。

意外的是，等在那的人，是付煊。

「媽媽！」他一臉驚喜地衝我揮手。

從他們家到這裡，要十幾個紅綠燈。

他一個人居然就這麼跑來了。

真是胡鬧！

我打電話給付明川，得知他是昨晚拍了大戲，沒有回家。

付煊從他嘴裡聽過我的地址，便一大早打車找了過來。

一刻都沒猶豫，我將付煊塞進車子，駛去片場。

付明川和杜曉雨等在門口。

看到我帶著付煊下來，杜曉雨笑笑：

「周瞳姐，麻煩你了。」

然後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拉付煊。

付煊往我身後躲：「我要自己的媽媽，我不要你……」

杜曉雨尷尬起來，強撐著笑臉哄著付煊。

「你乖乖地，阿姨給你買了很好吃的炸雞哦！快，跟阿姨走吧，不然炸雞一會兒要涼了。」

付煊猶豫了下：

「媽媽以前說，我的病最好不要吃油炸的東西，會誘發咳嗽和哮喘的。」

他看著我，一臉期待表揚的表情。

我卻心寒之至。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什麼不能吃，什麼不能做。

他知道哪些行為會誘發他的病。

可他仍然在我制止他之後，選擇對我惡語相向。

我將付煊交給他爸爸，轉身的動作沒有任何留戀。

他在我背後歇斯底裡地大哭。

我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付明川追上來，緊緊拉著我的手腕。

他雙眼通紅，聲線冷硬：「周瞳，你怎麼變得這麼狠心，兒子哭得那麼傷心，你都能視而不見？」

我甩開他的手，淡漠地回望著他。

「你得獎的那一晚，我同樣流了滿臉的淚，你們父子倆是怎麼做的？

「你們手牽手去睡覺，甚至期盼著第二天的遊樂園之行，全然不顧心碎的我。

「如今我不過是用你們對待我的方式來對待你們，怎麼你們還不高興了呢？」

12

兩個月後，我接到一個滿意的劇本，順利進了組。

然後，迎來了我三十五歲的生日。

劇組買了一個超大的蛋糕，大家一起分著吃，為我慶祝生日。

我感受到了久違的輕松和快樂。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

我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鼻間敏感地捕捉到一絲煙草氣味。

我驚恐地偏過頭，看到樓梯上坐著一個黑影。

「周瞳別怕，是我！」

聲控燈亮起，付明川坐在樓梯上，身上的西裝已然皺了。

他眼睛紅紅的，腳邊是一堆煙頭。

付煊有哮喘病，所以付明川從不抽煙。

他這樣頹唐喪氣的樣子，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他捧著一個小小的黑森林蛋糕，一臉失落。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買了個蛋糕，是你最喜歡的黑森林口味的……可是，時間太久，奶油已經化了。」

他喃喃說道，「不過沒關系，本質上還是一塊很好吃的蛋糕。周瞳，你嘗一口，好嗎？」

我靜靜看著他半晌，輕聲開口：

「不必了付明川。十二點已經快過了，我的生日，也快過了。」

他眼中浮現出淚花：「就算過了十二點，也是可以吃蛋糕的，周瞳，隻要你願意。」

我低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蛋糕。

「你看，奶油化了之後，看起來令人一點胃口都沒有。這個蛋糕已經不好吃了，我想吃的話，為什麼不重新買一塊新的呢？」

他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我。

「不要……我承認過去這些年，我太忽視你，忽視你為這個家做的付出和貢獻。我不奢求你原諒我，隻求你看在過往的情分和孩子的份兒上，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你離開的這幾個月，我像失了主心骨一樣，不管是參加節目還是拍戲，我始終定不下心來。這些年來，我以為一直是我支撐著這個家, 可後來當我回到家看見黑洞洞的窗口, 滿屋子找不見兒子的咳喘藥，甚至連我自己的證件衣服我都需要翻箱倒櫃才能找到的時候, 我才明白, 支撐起這個家的, 一直是你。

「我是愛你的周瞳, 我從沒像此刻這般確定過。」

他一臉真誠的樣子, 一番剖心告白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扯了扯嘴角。

「這麼聽起來, 你好像同付煊一樣，需要的隻是一個幫你們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保姆。」

生活瑣碎, 走到最後拼的不過都是良心。

當他們的生活變得一團糟的時候, 才會想起那個曾被他們看低的家庭婦女。

可是, 憑什麼你們後悔了我便要原諒呢？

「付明川，你回去吧。你在我這裡, 已經徹底翻篇兒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沉痛, 然後他從隨行的一個包裡拿出一樣東西。

「周瞳, 這個獎杯，我向杜曉雨要回來了。我知道, 這座獎杯應該是隻屬於你的。過往所有，都是我的錯。隻求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一定, 不會讓你再輸一次！」

我盯著那個金燦燦的獎杯，笑了。

「真對不住。長記性了，沒下次了。」

尾聲：兩年後

周瞳獲得戛納影後的時候，付明川帶著兒子也飛去了現場。

看她身著華服, 看她榮耀加身。

看她滿身洋溢著最燦爛盛大的光。

一如十幾年前，他初見她時那樣。

周瞳說得沒錯, 他是個陰暗的人。

周瞳曾經那樣高高在上, 他每靠近她一步，仿佛就會被她身上的光灼傷似的。

後來, 她為了他, 為了他許諾的那個家, 甘心斂去周身所有的鋒芒。

他卻又嫌她太過平凡。

他是個既要又要的渾蛋啊！

就連他的兒子，也是個不知感恩的小渾蛋！

直到失去她之後, 他才感覺到悽惶。

這兩年，獨自照顧兒子的時候，他才知道, 周瞳付出了多少心血。

越知道越羞恥。

那時，他感動地將我摟在懷裡：「小瞳，為了你，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不會讓你後悔你今天的選擇！」

「-不」「爸爸，媽媽在走紅毯了！她好漂亮啊！」

他被付煊興奮的叫喊聲驚醒。

回過神來, 望向紅毯中央的周瞳。

「是啊，她一直很漂亮，年輕時是國民女神呢！」

「爸爸, 我想去給媽媽獻花, 可以嗎？」

「還是……別去了吧，咱們遠遠地看著她就好了，別去打擾。」

付明川摸摸兒子的頭。

我們不懂珍惜，所以錯過了最燦爛的人間煙火。

如今, 她是天上的清輝明月，光芒萬丈。

不打擾，便是我們最後的溫柔。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