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他那麼不可一世的人物,也會失算,我對手術的恐懼都少了許多。
手術前的最後一天,我把違約金打進公司賬戶,還剩下一點存款,用來把病治好。
整晚時間,我都在通過計劃未來來給自己打氣。
放下工作後,我就可以養貓貓狗狗,或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住上一段時間。
我應該會活得比現在更快樂。
手術很順利,醫生連同病灶切除了我三分之二的胃。
以後好吃的東西,可能就要少吃一點了。
出院當天,我結清護工的薪水,趁陽光正好,想散散步。
剛走出醫院,就接到了宋姐的電話。
「顏心啊,你這段時間去哪了,也聯系不上你,把我急死了!」
「關於違約金的事,可能還得你來趟公司,出了點問題。」
掛掉電話,我有些不解。
違約金,我不是已經還清了嗎?
重新走進經紀公司大樓,往日的壓抑向我襲來,刀口隱隱作痛。
很快,我被告知打進賬戶的錢不夠。
各項違約金加起來,近乎原先金額的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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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已經沒有錢了。
7
我在公司耗到下班,對方終於給我透露了一句實話。
這都是霍廷的指示。
他這是在逼我回來,繼續賺錢。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眼那棟冰冷的大廈。
這是霍廷一手打造的娛樂帝國,他站在頂端,是最無情的王。
公司給的第一份工作內容,是讓我去劇組客串幾場戲。
現在離下階段治療,還有些時間,我同意了。
等進了組,看到沈冰冰笑得不懷好意,我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學姐,我才扭了腳,霍大哥心疼我,不準我再親自上了。」
「這幾場戲至關重要,臨時又找不到跟我相像的替身演員,我這不就想到學姐你了。」
沈冰冰躺在折疊椅上,被三四個助理服務著。
「聽說學姐現在缺錢,想必不會對工作內容挑三揀四吧?」
我看完劇本,這場戲需要吊威亞,一個弄不好,我的手術傷口會裂開。
大太陽下,我微微眯起雙目。
「沈冰冰,這是你的主意?」
「是霍大哥的主意。他說你跟我有四五分相似,足夠當這個替身了。」
沈冰冰搬出霍廷,讓我原本想當退堂鼓的念頭,蕩然無存。
對上霍廷,不論曾經愛到骨子裡多麼卑微。
現在他怎麼說,我怎麼做,聽話點才少受些折磨。
一上午工作,基本順利完成了。
還剩下最後一個摔下城樓的鏡頭,導演為了追求真實感,故意調整威亞,讓我重重摔在海綿墊上。
隻一下,我捂著肚子,險些就站不起來。
多耽誤了一刻,導演大發雷霆。
「顏心,你也是進圈六年的老演員,怎麼沒有一點敬業精神!三十度的天,讓全劇組等你調整狀態嗎?」
「顏心你別搞錯了,你現在隻是個替身不是主角!你的痛苦表情多餘了,我們隻要你狠狠摔下去,明白了就重來一條!」
認出他是六年前被霍廷倒了一身酒的導演,我唇邊泛起苦笑。
原來曾經的寵愛與庇護,也可以在關鍵時刻化為利刃扎向我。
我擦掉唇角的假血,重新爬上城牆,然後摔下了一次又一次。
「卡!」
……結束了。
沈冰冰給全劇組人訂了冷飲,他們歡呼著一擁而上,隻剩下我躺在墊子上慢慢蜷起身體。
疼痛是自胃部劇烈而起,剎那後,讓我全身陷入麻木。
從喉間上湧的甜腥,再也壓制不住從我嘴角淌出,染紅了戲服和墊子。
這次,我用了更長時間才緩過來。
等我踉跄著站起身時,正好和來探班的霍廷四目相對。
他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微微蹙眉。
霍廷正要走過來,被沈冰冰有意無意地攔住。
「霍大哥,那是假血,沒事的。」
「就算隻是替身,學姐也拍了很多條,學姐的敬業精神,我一定好好學習。」
「你不用。」
霍廷捏了捏沈冰冰的臉,拉著她往休息區走,沒再看我一眼。
我隱約聽見霍廷說,他要把贏下的遊輪,送給沈冰冰當生日禮物。
這才是霍廷逼我來劇組工作的原因吧,他從不喜歡當輸家。
而我此時,連緊握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霍廷,真想看他因我輸一次啊。
一次就好。
8
公司打了幾次電話催我回去工作,我沒理。
我打算用另外的方式還錢。
小時候媽媽帶著我改嫁,沒多久就患癌病逝。
繼父也在我十七歲那年出了事故。
我一直想擁有自己的家,它要有大大的花園和落地窗,再擺上媽媽的照片,就已是完整的。
進入娛樂圈後,我沒有買過一件奢侈品。
我每天努力接戲、出活動,終於買下了臨江這套別墅。
它是這大千世界中,隻屬於我一人的歇腳處。
現在,我不得不把它賣了。
所有家具都沒要,隻帶走了媽媽的照片和我那盆月季。
還上剩下的違約金,我向公司提出解約,這次霍廷沒再為難我。
我去醫院對面租了個一室一廳。
上次吊威亞後我吐血了,醫生懷疑內出血,又重新做了次檢查。
手術倒沒太大問題,卻又發現了兩處癌細胞轉移。
醫生說我的情況目前隻能採用保守化療,理想狀況下,還可以延續一年時間,另外一種情況醫生沒說。
曾經,我覺得一年時間很漫長,現在好像眨下眼睛就要到了。
醫生建議我用外購藥,能提高存活率。
但種類並不在我的商業保險外購藥清單之內。
聽著醫生幫我估算完下一階段治療所需費用,才發現,如此高昂的自費藥物,我用不起了。
9
不管怎樣,我都想活下去。
有人高價請我出席地產開發商的活動時,我答應了。
剪彩結束我想離開,卻被工作人員攔下,請進一間包房。
有十幾個開發商等著我陪酒。
在我明確表示拒絕後,他們並沒有放我走。
有人扯壞了我的衣服,有人掐著我的脖子灌酒。
包房的電視上正在直播沈冰冰的遊艇生日宴,純白的主題,幹淨無瑕。
而我,我呢?
我正被人按在滿地汙穢中強迫。
視線模糊地看著屏幕裡的霍廷,他一席淺色西裝,像道永遠觸摸不到的月光。
能幫我的,從來都隻有我自己。
我在地面摸索到一塊碎玻璃,就像練習過成千上萬次一樣,刺入身上男人的脖頸。
血噴了我半身,我握著碎片的手抖得厲害,卻還是走向了下一個人。
警察趕來時,好半天才找到躲進櫃子的我。
我緊握著碎玻璃,仍有鮮血順著血痂流下。
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顏……心?」
「顏顏!」
是霍廷,不,他不會來的。
我木然地移開視線,將碎玻璃握得更緊。
隻有清醒和疼痛,才不會讓我被拖回夢魘中去。
當有人想搶走玻璃,我下意識用力揮了出去。
刺目的紅,在霍廷身上綻開。
他像沒感覺到,從我手上取走玻璃,還伸手在膝蓋下,想抱我出去。
「不要碰我!」
我推開他,嗓子幾乎啞到無聲。
「……我髒。」
霍廷怔了怔,收斂起滿身戾氣,他眼眶好似都紅了。
10
那天包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外界沒人了解真相。
來了十幾輛救護車,卻在離開時發生車禍,數位開發商當場死亡。
霍氏資本的霍廷更是滿身血汙,親自從現場抱走了一個女人。
我在醫院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霍廷就守在床邊,他似乎很久沒休息過,眼睛裡全是血絲。
整整七天,我配合所有檢查和治療,卻沒說過一句話。
我身下的傷尤其嚴重,霍廷怕護士手上沒輕重,都是他親自來幫我上藥。
等我終於回想起這又一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噩夢,我拔掉輸液器,把自己關在衛生間崩潰大哭。
「顏顏,是我的錯,我混蛋,是我……沒保護好你。」
「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重新開始,讓我照顧你,行嗎?」
警察來調查時,提起一些舊事,霍廷應當什麼都知道了。
此刻,他久違的溫柔,就像一記打進我身體的子彈,攪動五髒六腑,讓我趴在馬桶邊幹嘔不止。
「可是,它們全都發生了。」
「我被繼父侵犯,被他逼著去酒吧陪酒,因為自卑去做修復手術,還有那十幾個人……」
「霍廷,現在我更髒了……你走吧。」
我環抱著膝蓋,閉不上眼,也流不出更多的眼淚。
昏暗中,身體上每塊傷痕都是那麼清晰,就好像變回了十七歲那年,同樣遍體鱗傷的我。
以前,我從沒跟霍廷說過因為什麼喜歡他。
我們第一次見面,也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一個十字路口。
那天,我為反抗繼父,用筆扎傷了他,被打個半死時,我逃了出去。
我沒有穿鞋,衣服也無法遮蔽身體,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
可我不敢停,繼父就在後面,越來越近。
絕望中,我衝上馬路,想要一了百了。
也許是老天眷顧,有輛正常行駛的黑車突然加速,撞向追來的繼父。
車上下來的男人,並沒顯得多慌張,甚至沒去看倒在血泊中的繼父一眼。
他隻是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說「別怕。」
後來拿到賠款我才知道,他是霍廷,那天他的車出現了點「意外」,碰巧結束我的噩夢。
為了能再見霍廷一面,我去海選試鏡。
知道他喜歡清純的女生,猶豫許久,我還是去做了修復手術。
自欺欺人般,讓自己幸福了六年。
這就夠了。
我挪到門邊,沒有開門,因為霍廷還沒走。
「顏顏,你不髒!錯的是那些人,你相信我,剩下的我會處理。」
「等你好起來,還是頂流女明星,最好的劇本和代言,我都給你留著。」
「你不是說,今年一定要拿下華影獎嗎……」
說到最後,霍廷帶著壓抑的哭腔,他的拳頭無聲地砸在牆面,看不見的裂紋在我們之間漸漸擴散。
拉開門的瞬間,霍廷將我拉入懷中。
「顏顏,我們、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認真看著霍廷,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篤定我會跟他結婚。
或許,曾經是有過幻想的。
但在霍廷親手粉碎它的那刻,我再沒有勇氣去愛他、信他。
而且我之前帶結果咨詢過其他專家,治療效果不理想的話,我的生命就隻剩下最後三個月。
我看著窗外,有顆流星轉瞬即逝。
「霍廷,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11
霍廷每天派專機,從全國各大醫院請來專家,想找出存活率最高的方案。
短短幾天,我看著他頭上多了不少白發。
比起我,他更像一個絕望的人。
霍廷趁我睡著時,還偷偷把那枚黃寶石戒指帶在我手上。
戒圈他又調整過,我試了幾次都沒取下。
「顏顏,你的房子我收回來了,等你出院,我就把鑰匙給你。」
「月季我給你帶來了,它今年怎麼這麼晚不開花,改明我再找專家看看。」
「網上那些負面我都處理幹淨了,現在粉絲們都在為你加油打氣,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
霍廷沒告訴我的也有很多。
比如之前黑我最厲害的幾家媒體,出現大規模裁員。
那間包房裡剩下的開發商,最近不是公司破產自盡,就是被人尋仇報復,非死即殘。
前段刁難過我的導演,被人舉報吸毒,前途事業盡毀。
一同被抓的還有沈冰冰,她已經遭到全網封殺,作品再也無法播出。
霍廷甚至開通社交賬號,公開宣布要跟我訂婚,並花錢買下全國各大地標建築的黃金時間,向我表白。
他攥著我的手,怎麼都捂不熱。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愛你, 隻有你還不相信。」
「顏顏,如果你不愛我了……恨我也行。」
我回避了霍廷的視線, 眸子裡不摻雜任何情緒。
我恨不了, 最初將我拖出泥潭的, 畢竟是他。
我也沒法再愛霍廷, 因為原諒他需要很久很久, 隻剩下數月生命的我,做不到。
很快就是華影獎的頒獎典禮了。
這本是我今年最期待的獎項。
霍廷在各社交平臺上, 不遺餘力地為我造勢。
我知道,他幾乎買空了英國的奧斯汀玫瑰, 空運回國, 打算在頒獎現場向我求婚。
為確保萬無一失, 頒獎典禮當天,霍廷還特意去現場提前檢查。
從前,但凡有媒體寫我一句不好,霍廷都會將之收購,高調開除始作俑者。
「遇番」12
離開醫院時,我本想把月季帶走。
往年, 它開的花總是讓我羨慕的明豔絢爛。
有可能的話, 今年我還想再看一看。
可觸摸到它葉片那刻, 我忽然意識到, 它可能不會再有綻放的機會了, 就像我一樣。
之前咨詢過的專家中,有位剛從國外交流回來。
他向我提起國外的新藥試驗,還幫我安排了一次國際會診, 經過評估,使用上新藥我的五年存活率能提高三成。
不再可能隻剩下區區數月, 也許這就是我最後且最好的選擇。
我申請試藥名額,辦了籤證, 有任何一點可能, 總要去看看。
違約金退還回來後,也讓我有底氣獨自走下去。
此時,我坐在候機室。
電視正在轉播今晚的華影獎頒獎典禮,當公布最佳女演員獎是顏心時,我揚了揚唇, 再無遺憾。
我掐著點登機, 隱約聽到遠遠的,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直到靠窗坐下, 我才看見被攔在候機室的霍廷。
他穿著正裝滿頭汗水,手裡倒提著束玫瑰,花瓣散落一地。
霍廷不顧工作人員勸阻, 他拍打著玻璃, 不知他想挽留還是告別。
當飛機開始滑行,他追在後面跑, 我們的距離卻仍然越來越大。
視線最後, 霍廷跪在落地窗前,像是哭了。
而我緊握的手,也終於慢慢松開。
當隔壁國際友人好奇詢問,霍廷是我什麼人時。
我怔了怔, 笑著回應。
「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
番外·給霍廷的留言。
遇見你的那天,仍然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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