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啊嚼,腮幫子鼓鼓囊囊。
無辜地歪了歪頭:「你有證據嗎?」
謝景逸氣得一骨碌爬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這丫頭簡直反了天了,我是你主子!主子!」
我拍了拍手上的殘渣,抹了把嘴。
「主子你抓緊跪吧,還有一個時辰,夫人給奴婢準備了杏酪,奴婢還等著去吃呢。」
謝景逸氣急敗壞地伸手要來抓我。
笑死,我還能讓他逮著不成?
我扭頭呲溜就蹿沒影兒了。
從小在山裡跑著長大,一個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兒,怎麼可能追得上我。
我逃,他追,我插翅高飛。
別說,少爺瞧著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跑起來倒也虎虎生風。
謝府被我倆搞得雞飛狗跳,時不時傳來謝景逸中氣十足的怒吼。
夫人瞧見滿意地點點頭,歡喜地說道:「夫君,你看逸兒恢復得多好啊!」
謝大人深以為然。
是啊,上蹿下跳,跑得比兔子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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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我的午膳裡又多了一道枸杞山藥兔肉湯。
嗯,跟著夫人有肉吃。
4
我住在少爺院裡的西廂房,雖然名義上是丫鬟,可少爺是有隨身小廝的,也不太用得上我。
那小廝名喚阿青,是謝家老管家的孫子,從小與少爺一同長大,竟慢慢生出幾分相像。
夫人常遣人給我送東西,有時是釵環首飾,有時是新做的吃食。府裡人見狀,沒人敢指派我幹活。
她們好像默認了等少夫人過門後我一定會被抬為妾室,時不時還會有小丫頭投來嫉妒的目光。
嫉妒什麼?
嫉妒謝景逸趁我拄著胳膊打盹兒時偷偷在我臉上畫烏龜?
還是嫉妒他故意裝病一心想揭發我是江湖騙子,結果把夫人和謝大人急得團團轉,真相大白後挨了一頓男女混合雙打?
不懂就問,她們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不過謝景逸忙著和我鬥智鬥勇,竟也不再出去浪蕩了。
隻是每回夫人試探著詢問他科考的事,他依舊是那副臭臉。
別問,問就是不學。
他不學,我學。
在我們原來的小山村裡,男娃娃能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讀書科考是從來沒有的。
飯都吃不起了,哪裡有銀子供孩子讀書呢?
便宜的筆墨紙砚也要好幾兩,省著點夠一大家子花用小半年了。
至於女娃就更別想了,從小就得起早貪黑幫家裡幹活,長大了被父母許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換一份彩禮給家裡的男丁娶妻用,再到人家家裡去幹活。
我們那裡的女娃都是這樣,幸好我被扔在了山上。
摸著夫人給的全新的筆墨紙砚,滿足地慨嘆。
此時此刻真誠地感謝我那個不負責任的渣爹。
我每天把謝景逸氣得跳腳面色紅潤,一看就是精神狀態良好的模樣,大功告成後滿意地拍拍屁股來夫人這裡讀書寫字。
夫人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寫下我的名字。
白色的宣紙上,逐漸顯現出兩個娟秀的字:甘草。
我出生時弱得跟貓兒一樣,爺爺說甘草的生命力很頑強,耐旱耐寒,即使在沙漠也能活。
他隻希望我好好地活著。
嗯,我會好好活著的。
我捧著夫人寫的名字左看右看,興奮得睡不著覺,天還沒亮就醒了。
少爺的院裡是有小廚房的,我穿過長廊想去蒸碗蛋羹吃。
卻在拐角處那一小塊空地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月色下,手裡的紅纓槍上下翻飛疾如風,動作如行雲流水。
許是聽見腳步聲,那人猛然回頭,閃著寒光的槍頭直直指著我的方向,壓著嗓子低喝一聲。
「誰!」
我慢吞吞地從廊柱後面挪出來,硬著頭皮打了個招呼。
「哈哈,少爺真巧啊,你是不是也想吃蛋羹?」
謝景逸:「……」
晨暉初現,我和少爺一同蹲在小廚房的門口呼嚕呼嚕地挖蛋羹吃,旁邊的碗裡還盛了兩個茶葉蛋。
嗯,還是很和諧的,前提是忽略掉他那想刀了我的眼神。
我尋思著撞破主子的秘密應該要裝傻吧,但少爺的目光都快把我盯出個洞了。
於是回憶了一下最近夫人給我看過的幾本書,斟酌了一下用詞。
「少爺無利不起早,為母深感欣慰。」
我想說謝景逸這麼早起來練武,他的母親也就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很開心。
但我看謝景逸那踩了尾巴奓毛的樣子,隱隱覺得我說得不太準確。
「我娘到底教了你什麼啊!不要亂用成語!」
「哦。」我心虛地舀了一勺嫩滑的蛋羹,「練武是好事,少爺為何不直接同夫人講?」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他忽然開口了。
「謝家人不會從軍,說了又怎樣,不過是平添煩惱。」
為什麼?
我死死地按捺住了求知的欲望,直覺繼續問不是一個丫鬟能聽的。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要長長久久地活著。
謝景逸的目光有點憂愁,我琢磨著他應該需要鼓勵。
便好心安慰道:「別氣餒,雖然你文不成武不就,但你鬥蛐蛐很厲害啊!」
「……」
謝景逸深吸一口氣,咬著後槽牙道:「再用成語把你牙打掉!」
「哦。」
我撇撇嘴,埋頭苦吃。
吃開心了,看這討厭鬼都順眼不少。
於是豪情萬丈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謝景逸愣了一下,搖頭苦笑。
他望著逐漸升起的太陽,神情帶著四分悲傷三分譏笑二分自嘲,還有一分的堅毅。
老天爺,我竟在浪蕩公子的眼裡看到了堅毅。
「哎哎哎,今天的事給我爛肚子裡,不許告訴我娘!不然就把你牙打掉!」
謝景逸轉頭兇巴巴地揮了揮拳頭。
我閉了閉眼,剛才那一分堅毅果然隻是我眼花吧?
敷衍地配合了一下:「好好好,打打打,奴婢的牙都給你打掉。」
謝景逸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看了我好幾眼。
我努力揚起真誠的微笑。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終於松了一口氣。
低頭一看,兩個茶葉蛋全被他順走了,碗底的茶湯清晰地映出我愚蠢的臉。
草……兒那個綠啊。
我收回剛剛的話,這貨也就配當個步兵。
5
經此一事,我與少爺之間反倒和平了不少。他不找碴兒,我便安心跟在夫人身邊讀書認字。
知曉我懂些中草藥,夫人很是驚喜,把書房的醫書都搬了過來給我看。
我學得越認真,謝景逸跪祠堂的次數就越多。
跟一個混不吝的兒子相比,顯然我這個乖巧懂事的丫鬟更能滿足夫人的慈母教導之心。
夫人一高興又賞了我許多銀锞子,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藏在屋裡總覺得不安心,半夜扛著鋤頭埋在了院牆角落一株不起眼的雜樹苗下。
這才放心回去睡了。
轉眼已近年關,府裡張燈結彩忙個不停,管事的趙嬤嬤腳不沾地唾沫橫飛。
我從未見過這般場景,原來過年是這麼熱鬧。
「甘草,發什麼愣呢?夫人方才正尋你,快些過去吧。」
「哎,這就去。」
我回過神,匆匆應了一聲便朝主院去。
主子們過年都是要裁新衣的,隻是不知竟也有我的份。
夫人拿著一匹煙粉織金雲錦在我身上比畫,轉頭又拿起一匹香色妝花緞,滿意地點頭。
「粉色嬌嫩,香色端莊,與你很是相襯。
「姑娘家果然穿什麼都好看,這兩匹都要了!」
我的手擰在一起萬分糾結,絲毫不敢觸碰那些華貴的布匹,生怕不小心劃破了,眼神卻忍不住悄悄往那邊瞟。
真好看,我以為鎮上醫館老板的女兒過年穿的大紅色牡丹花袄已經是最漂亮的衣服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更好看的布。
「夫人這太貴重了,奴婢受不起。」
「是啊是啊,這野丫頭走路都沒個正形,娘你給她做這麼好衣服也是浪費!」
謝景逸笑嘻嘻地擠開我,卻被夫人手裡的量尺打了個正著。
「啪!」
夫人皺著眉頭,輕喝道:「公然妄議女子,你的禮義廉恥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奇怪,夫人好像在發光。
我輕輕捏了捏夫人的衣角,懂事道:「夫人莫要生氣,少爺最近學習很用功,天還未亮就起床在院子裡練……唔唔……」
謝景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抱著我不由分說往屋外拖。
「娘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跟甘草說,我們先回去了!」
我的臉騰地通紅,他的手竟然……竟然放在那裡……
登徒子!
遠遠飄來夫人無奈地嘆氣:「這倆孩子。」
趙嬤嬤笑道:「自從甘草丫頭進府,少爺已然規矩了不少,待年後娶了妻想必會更穩重些。」
「但願吧。」
新衣服很快就做好了,比我想象得還要漂亮許多,我站在銅鏡前不厭其煩地比畫著。
夫人說了,年後的清明節允我回去祭拜。
屆時便穿著新衣去,爺爺若是看到我過得這麼好,定會很開心。
明日便是除夕了,街上很是熱鬧。裕州府雖鄰近邊關,比不得京城繁華,但也別有一番特色。
晚膳是在夫人院裡用的,謝大人今日下值早,夫人親自下廚熬了兩個時辰的松茸參雞湯,一掀開蓋子香味直往鼻子裡鑽,大冬天喝上一碗渾身都暖融融的。
可惜謝景逸沒這個福氣。
他這幾日被夫人念叨怕了,生怕過來又要挨罵,索性推脫說自己要溫書不願過來。
鬼才相信他會溫書,指不定又躲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擦他那杆心愛的紅纓槍。
夫人是大家閨秀,吃飯也是慢條斯理特別好看。
唉,如果能天天和夫人一起用膳就好了。
整日對著謝景逸那張臉,實在影響食欲。
倒不是說他長得不好看,少爺五官隨了夫人,長得很精致,眉宇間又有謝大人的幾分英武。
隻是他那張好看的臉配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和一張欠揍的嘴,就總讓人忍不住想抽他。
正吃著,門房小廝急急跑來,往老爺手裡遞了個東西。我離得有些遠,瞧得也不真切。
老爺隻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倏地站起,連帶著打翻了碗筷。
夫人眉頭輕蹙,擔憂道:「發生了何事?」
老爺嘴唇緊抿,目光震動。
我勉強看到了他手裡的東西,一張小小的紙條被緊緊攥在手心,隻露出了一點邊角。
氣氛似乎不太對勁,我識趣地告退,順便給少爺帶了碗參雞湯。
一路上糾結著到底給他加點辣子還是芥末。
前腳剛回院裡,夫人身邊的趙嬤嬤便急急趕來喚我和少爺過去。
謝景逸一口雞湯還未喝到嘴裡,以為又要挨訓,一路臭著張臉。
6
還以為府中出了什麼大事,可老爺和夫人並未說什麼。
一進屋便瞧見謝家的老管家也在,許是最近事務繁多,那身影似乎比前兩日更加蒼老了。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夫人的眼尾有些泛紅。
「阿逸,你外祖母身體一向不太好,方才來信說想你想得緊。我和你父親商量過了,今年你便去外祖家過年吧,現在出發,明日下午就能趕到。」
事發突然,我和少爺齊刷刷愣在原地。
夫人拉著少爺的手囑咐了一通,謝大人沉默半晌,重重拍了拍少爺的肩,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把少爺刻畫在裡面。
謝景逸不明所以,嚷道:「那也該是阿青陪我去,怎麼讓我帶著甘草?」
「甘草進府已有半年,事事周全,有她在我便放心了,且如今正值年關,阿青也該與家人團聚才是。」
老管家佝偻著身子行了一禮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