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他的眼睛竟然蒙上了一絲湿潤的霧氣:


「……我知道你喜歡。」


「什麼?」


他卻有些別扭地側過了臉:


「沒什麼,糖很甜。」


18


一個月後,太醫院的院使大人親自來為沈宴之把了脈:


「恭喜,少卿大人的體內再無餘毒,今後隻需多加調養,則餘年無礙。」


沈夫人在旁聽著,激動地落下了淚來。


連小廝也跟著高興,朝外大喊了一聲:


「大公子好啦,姜姑娘真的把大公子的毒給解開啦!」


一道道悅耳的喜賀聲響徹雲霄,回蕩在府中,猶如喜鵲報喜。


我難得在沈宴之的臉上看見那樣的笑容——


長睫毛微微掃下,仿佛冰雪消融,春風吹拂,萬物復蘇。


隻是那笑轉瞬即逝,我再想看時,他的眉眼已染上了失落:


「姜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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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是最後一顆解藥。


「你原本,是想留給他的,對吧?」


我心頭一顫。


所以,沈宴之是在吃醋?


如今我與他的親事都已定下,隻等兩個月後便要入門,自然不想再橫生枝節。


於是我搖了搖他的衣角,對他露出軟軟的笑:


「可是沈宴之,最後吃下這顆藥的人是你。


「我最後想要嫁的人,也是你。」


我擅長哄人。


好在沈宴之,似乎也很擅長被哄。


我才使出三分功力,他就已經像被順了毛的貓一樣,被取悅到了。


他低下了頭,冷白的膚色染了薄薄一層紅。


隻是聲音卻悶悶的,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可你還是想不起我了。」


我拽他衣角的手松了下,錯愕問:「什麼?」


沈宴之微微嘆氣,不再解釋,隻道:


「姜窈,以後若想哄我,別隻知道扯我衣角。


「……我長了手的。」


說罷,他修長的指骨微微一攏,大手便牽住了我的。


溫暖的觸感傳來。


我的心尖仿佛忽然被什麼擊中:


「……好。」


19


母親讓我回去待嫁。


臨行前,沈夫人不死心地向我打探,是否當真沒有第二顆解藥了。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復後,她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崩潰地哭了起來。


沈秋白和沈宴之。


對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得此失彼,她又悲又喜,當然不會好受。


我離開的那日,沈秋白的毒發作了。


沈夫人試探地問我,能不能再去看看他?


「最後一次了,窈窈,你隻要能對他說兩句話就好。


「他在病中一直喚你的名字。」


我沒答應。


沈秋白的毒,每月都發作,而且,以後發作的次數……會越來越多。


我總不能次次都去見他。


結果,我的馬車被攔下了。


是沈秋白追了出來。


他披著松散的外袍,赤腳踩著雪,感覺不到冷似的,一路跌跌撞撞,朝我跑來。


最後,他捂著絞痛的胸口,痛苦地喘息:


「姜窈,你就如此恨我?要與我生分至此嗎?


「你真舍得……連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沈秋白這一身皮囊,的確十分惹眼。


如果說沈宴之是月上天神,那沈秋白便是人間尤物。


尤其他肯示弱時,那雙陰鬱的眸子,便會化成脆弱易碎的琉璃。


這是他意欲惹人心疼時的手段。


我轉過身,定定地看著他:


「無理糾纏,便是自甘輕賤——沈秋白,這是你對我說過的,你忘了嗎?」


今日,我又把這句話還給了他。


順便還給他出了個主意:


「若你實在需要人陪,也許可以去請趙嘉月。」


他整個人失魂落魄,看起來搖搖欲墜:


「可我隻想要你,你回來好不好?」


他攤開掌心,是一支溫潤的羊脂玉簪,雕著簡單卻精細的祥雲紋。


他指著簪子背處,那八個極小極小的刻字,如捧珍寶一般,紅了眼睛:


【賀君及冠,福祿壽安。】


「窈窈,我在那個箱子裡找到了這個,這是你為我提前準備的及冠禮物,對不對?」


我低頭瞥了一眼。


當初是他說的——


「窈窈,等娶你時,我便用你送的簪子固冠,穿你送的鞋子行止。


「這樣一來,我沈秋白,便從頭到腳,都是你姜窈的人了。」


今年他尚且十七,距離及冠,還差三個年頭。


這玉簪的確是我提前刻好,準備在他二十歲及冠禮時,再送給他的。


至於鞋子,我隻做到一半,就做不下去了。


因為就在那年,我的右手被他的刀割傷,成了殘疾。


他以前總說我手很巧。


可拜他那一刀所賜,我再也繡不出好看的針腳,刻不出精美的玉雕了。


鞋子我早就扔了,簪子則是被我隨手放進了箱子裡,忘記處理掉而已。


如今,倒也不必送了。


我嘆口氣:


「扔了吧,沈秋白,它沒用了。」


他卻死死攥著,如同握著什麼稀世珍寶:


「……不,這是我的,你送我的,我絕不扔。」


「隨你。」


我想走了。


沈秋白卻又輕輕拉住了我的衣角,語氣近乎哀求:


「窈窈,別嫁給他行不行?你以前明明說過,隻會嫁給我……」


我掙開自己的衣角,又看著他蒼白的臉:


「可是沈秋白,我也說過——不想做寡婦啊。」


聞言,他眼神寂滅,踉跄著後退半步,忽然壓抑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到最後,他吐出一口鮮血。


刺目的紅色染髒他的白衣。


他捧著玉簪,淚水與鮮血交織,心髒絞痛。


痛到極致,他頹敗地弓下了身子,難受得站不起來。


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這十數年來,究竟辜負了一個怎樣的姑娘。


那個姑娘,不會再關心他冷不冷疼不疼,不會再責備他有沒有淋雨,不會再哭著擔心他的傷病。


她是真的,丟掉他了。


20


一整個臘月,我都在閨中待嫁。


結果上京出了件大事,最近鬧翻了天。


——寧王府倒了。


母親說起時,幾乎手舞足蹈,像是出了口陳年惡氣:


「窈窈,這都是你那好夫君幹的事!沈宴之這小子,真不愧是我選的好女婿!」


原來,沈宴之一直在查十多年前的謀逆案——


也就是當初,害他和沈秋白中毒的幕後主謀。


皇上讓他做大理寺少卿,是為了給他更多的權柄支持。


寧王當年把自己擇得太幹淨了,又手握大權,不好扳倒。


沈宴之這才配合皇上,隱忍布局多年。


終於,一朝肅清。


而我母親所關心的重點卻是:


「窈窈,沈秋白之前不是一直跟那個郡主糾纏不清嗎?


「誰能想得到,其實,那趙嘉月的父王,就是當初害他們中毒的人!


「合該是老天有眼,負心人終被人負!」


趙嘉月在沈秋白面前一貫扮作灑脫天真。


可實際上,她身為郡主,早就習慣了仗勢欺人,手上沾過人命。


如今寧王倒了,趙嘉月身為他的女兒,也是牆倒眾人推。


她被褫奪了郡主封號,罰作賤籍。


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她放不下身段,不肯給客人唱曲,被趕到了街頭。


結果卻與路過的沈秋白當眾拉扯起來。


她拽著沈秋白的衣袖,哭著求他:


「沈秋白你救救我!我是冤枉的,造反謀逆,毒害你的,是我的父王,不是我呀。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做了壞事,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喜歡你才是真心的啊!」


沈秋白卻冷漠地掙開了她求救的雙手:


「別碰我,被窈窈知道了,她會不高興。」


看吶,沈秋白。


原來你也知道,與別的女孩子糾纏不休,我會生氣,會掉眼淚的。


可你不知道的是——


如今的你,又怎麼配呢?


我早就不在乎了啊。


最後,被沈秋白丟下的趙嘉月蓬頭垢面,身無分文,淪落到要與狗爭食的地步。


我坐在茶樓上,遠遠望著這幕,驀然想起了從前那些年,趙嘉月被眾星捧月的風光日子。


時移世易,人心變遷。


而今,竟無一人肯來送她一個熱饅頭。


21


沈秋白病得越發嚴重了。


他見不到我,便派小廝給我送信。


他說他夢到了江南,夢到他給我買下了大大的宅院,為我種滿了花樹果樹,可是他找遍了整個夢境,都沒找到我。


他說他可能活不到弱冠,戴不上我送他的玉簪了。


他哀求我:


「窈窈,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要嫁給別人,好不好……」


小廝送信時,心疼自家公子,對著我直抹眼淚:


「姜姑娘,您是個好姑娘,千錯萬錯,是我們家二公子的錯。


「可他知錯了,也自食惡果了,你就可憐他一下,圓了他的心願吧!


「他毒發頻繁,咯血不止,別說二十五歲,怕是連二十都撐不過去了,他隻希望,至少在他合眼之前,你別嫁人行不行?


「要不然,二公子他會瘋的……」


我平靜地聽完,轉身面無表情地把信扔進了火盆。


婚期已定,媒妁已成。


我曾拼命地救過他,等過他,當初是他忙著與別的女人糾纏,不肯娶我。


如今,我早已過了及笄待嫁之年。


他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幹?


沈秋白,你的字字泣血,在我這裡,早已不值錢了。


不過就是一抔黑灰。


21


正月初十是個好日子,宜娶親納財,祈福求子。


雪落天晴,時來運轉。


我與沈宴之成了親。


太子和公主都親來賀宴,皇後娘娘差人賜禮,賞了我她當年陪嫁入宮的朱釵。


洞房時,沈宴之把下巴埋在我的頸窩裡,低低地喚我:


「夫人……」


他音色繾綣,似蠱惑般,求了一聲又一聲。


我瞧他忍得可憐,便點頭應了他。


誰知他一點都不可憐。


一夜下來,可憐的人是我。


次日我便腰肢酸軟,走路全靠扶牆。


沈夫人看我們日子過得蜜裡調油,很是欣慰。


隻是看著看著,她又會不自覺地紅了眼,悲傷地感嘆:


「要是秋白也能好起來,再娶個媳婦……這日子該多好啊。」


每到這時,我便不說話了。


與沈宴之成親之後,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沈家的主君主母尚在,小輩無法分家別住。


我一直盡量避著與沈秋白打照面。


隻是同在沈府屋檐下,日子久了,難免會遇到。


沈府後院有一片桃林。


春暖三月,桃花盛開。


沈宴之為了養病,自小就未嘗過酒香滋味。


而今身子好了,他便說,想嘗我親手釀的酒。


於是,我帶著侍女和小金福一起去摘桃花。


才入桃林沒幾步,小金福便朝著一個方向,警惕地汪汪叫了起來。


我意識到不太妙,正準備扭頭往回走。


身後就傳來那人熟悉的聲音:


「窈窈……你也來看桃花嗎?」


他還是執拗地不肯叫我長嫂。


這時若再走,就顯得過於刻意了。


於是我駐足,大方地回頭,一笑:


「是啊,我夫君有些饞酒,讓我來摘花做酒。


「小叔也有這麼好的興致?」


幾個月沒見,沈秋白已經瘦得嚇人。


他站在桃花枝下,臉色蒼白,形銷骨立。


頭上還插了那支玉簪。


我忽然後悔了。


當初就該把簪子搶過來直接摔碎的。


現在他倒是用得舒服了,我卻有點膈應。


沈秋白垂眸看了眼我挎著的桃花籃子,眼神晦暗,苦澀一笑:


「我隻是,一直見不到想見的人,就來看看她喜歡的花。」


我皮笑肉不笑:


「哦,那小叔繼續,我不打擾了,去別處看看。」


說完,到底還是拽著侍女,抱著小狗,腳下生風一般地走了。


好在,沈秋白似乎也認了命。


他並未再開口攔我,隻是久久地站在原處,目送我離開。


當日的桃花酒到底沒能做成。


沈宴之回府後,一見我垂頭喪氣的臉,又瞥了眼我扔在旁邊,沒摘幾片花的木籃子,就猜到了緣由:


「碰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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