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的疼痛並沒有發生,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祁民!」
「歲安姑娘,冒犯了。」
「等等!你能看見我?還能摸到我?」
祁民點頭。
這次我不再是靈魂的形態,而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眼前的祁民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眉眼間多了些成熟。
他不再穿著之前洗到發白的長衫,而換上了當時流行的新裝。
整個人倒是矜貴起來了。
「現在是幾幾年?」
「民國二十六年。」
我在現實的那幾天,對於他而言已經是一年了。
「這棵海棠樹是?」
「我特意栽種的,沒想到今年就開得這麼旺盛了。」
「祁民!」
一抹倩影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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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兒,你來了。」
「這位就是歲安姐了吧。」
她用目光來回掃視我一圈。
祁民點頭:「你帶她去換件衣裳吧。」
她親昵地挽上我的手臂:「好呀,歲安姐我帶你去。」
她把我帶回房中,家具擺設都是些西式的小玩意。
葉憐環抱雙臂:「我知道祁民哥心裡一直有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你,他一直都在等待你的出現。」
「他在院中栽種了海棠,會收集時髦的衣裙,甚至他受傷時都喊著你的名字。」
「不過現在……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試穿衣服的動作一頓:「那我祝福你們唄。」
葉憐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平靜,她一下泄了氣:
「我還以你有多愛他呢,你怎麼一點都不生氣啊。」
祁民買的衣服出乎意料地合身,甚至布料都格外柔軟。
「因為我了解他,他的心中是理想信仰,是家國大義。」
葉憐傲嬌地輕哼一聲:「好吧,你通過了我的考驗。」
她拉著我坐下,講述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
李政的死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心上的痛。
自那之後,他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外面的世界比想象的還要殘酷。
於是,他們一群人更加沒日沒夜地修改編撰書稿。
直到《彭城青年》的誕生。
一開始沒有報社願意印刷,祁民就去星火報社。
「我的舅舅,答應了。可後來,他意外死在家中。」
「那些人藏在暗處,這就是他們的威脅。」
「我便接手了報社,起初隻是報紙的一角,後來隨著越來越多青年的覺醒。」
「我就直接出了期刊,在彭城的地盤,他們還不敢動我葉家女。」
史料中短短一行字記錄的話,是他們勞心費力一年的心血。
我輕輕擁抱住她:「你做得比世間大多數女子都要好了。」
她低聲啜泣起來:「我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我好害怕。」
「我不怕死,窺見真相總要有人犧牲,可是我怕大家一直愚昧平庸。」
「可祁民哥說你來自後世,一個繁榮昌盛的時代。」
「每想到這些,我就有了力量,我願意為之奮鬥。」
時代的一粒灰,落到每一個人頭上,都是一座令人窒息的山。
我站在後世的角度,隻知道他們勝利了。
才有現在的山河無恙。
可當時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一定要把國家救醒。
他們看不到未來,但他們依舊願意為了未知奮鬥犧牲。
9
「葉憐睡了?」
他站在房門口等我,身姿如松柏般挺拔。
我點頭:「嗯,哭累了就睡著了。」
「她的話你不要放心上,你知道我……」
我搖頭讓他不用說下去:「我知道。」
「這身倒是很襯你。」
我故作沉思:「就是覺得差些什麼。」
他從身後掏出一支海棠。
「上次沒有機會,這次可以允許我幫你戴上嗎?」
我湊到他跟前,鼻尖是淡淡的皂角香。
他抬手將花插在我的鬢間。
「好看嗎?」
「好看。」
我抬眼看向他,彼此相視一笑。
「喲,祁兄和嫂子在一起呢。」
祁民淡淡瞥了一眼他們:「你們手中的工作都做完了?」
「欸!我們馬上去。」
兩人狗腿似的離開了。
「其實我……」祁民剛想開口,又被一聲大喊打斷。
「祁兄!你看我淘到了個什麼玩意。」
祁民按捺下自己的情緒,幾乎咬牙切齒:「什、麼、東、西?」
為了那位同志不用熬夜加班,我主動提出去看看。
大伙都圍在一臺打字機前。
「你是說用了這東西,就不用手寫了嗎?」
「必須的,這可是我花重金淘回來的。」
「那我們的效率就會很高了!」
「可是我們都不會用。」
大家陷入了沉默。
我默默舉起手:「或許我可以試試?」
「真的嗎嫂子?」
那人話音剛落就被敲了一下腦袋。
「嗯,這個東西不難,到時候我可以教你們怎麼用。」
爺爺在世時曾經也搗鼓過一臺打字機。
坐在一旁的我難得來了興趣,跟著學習了一些。
這臺打字機放進了祁民的書房中。
平日,祁民用鋼筆手寫草稿,我則在一旁負責定稿。
偶爾他會趁書寫時抬頭看我幾眼,確定我沒有消失。
他才放心,繼續低頭寫作。
這樣平靜的日子,在亂世中顯得難能可貴。
漸漸地,我發現祁民的文字越來越犀利。
我心中嘆息,外面的時局越發糟糕了。
一天夜裡,院子起火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毀了許多稿件。
祁民在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兩人。
直到有人大喊:「阿寬和阿行還在裡面!」
看著衝天的火光,一時沒有人出聲。
祁民面容慘白,他聲音微顫:「他們是為了搶救那些手稿才進去的。」
那兩名少年,我有印象。
他們會在祁民和我面前胡鬧、打趣我們。
總愛叫我嫂子,然後被祁民罰去工作。
他們喜歡西洋的新鮮玩意,經常帶回來給大家看。
有次,他們不知道從哪抬回來一個相機。
大家都覺得新奇,剛好我大學時也研究過這種。
我便給大家拍了一張全家福。
他們覺得不滿意,便單獨讓我與祁民在海棠樹下拍了一張。
後來照片洗出來了,合照上每個人都笑得燦爛。
我與祁民的那張,我在看鏡頭笑,他在低頭看我笑。
有時他們也愛纏著我問東問西。
他們的眼睛亮亮的,是對未來的渴望。
一個說有機會想要成為飛行員,還有一個說想當醫生。
今晚他們為了大家的心血,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進去。
鮮活的生命,就停止在十八九歲。
人群中不知道誰忍不住了,捂著臉開始啜泣。
我不忍心撲進祁民的懷中,他將頭埋入我的頸處。
那顆淚,燙得我心疼。
10
幾天後,在葉憐的幫助下大家把基地安置在報社二樓。
大家並沒有低沉太久,都紛紛重新投入事業中。
我看見葉憐猶豫地站在祁民的辦公室門口,便帶她進去。
「祁民哥,明年開春爹娘就要送我留洋了。」
「我想把報社交給你負責打理。」
「我想,這是我能為大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她已經做好看見祁民或是失望或是憤怒的神情。
但祁民隻是淡淡地對她說了句:「一路平安。」
葉憐有些驚訝祁民的反應:「祁民哥,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你平平安安的,我和歲安就放心了。」
我明白祁民的意思,那麼多和他同行的人已經離他而去。
退出也沒有關系,隻要能平安活著。
我給葉憐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
她才離開。
祁民疲憊地揉著眉心:「最近,我總能夢到阿寬和阿行。」
「新年的時候,我們幾個一起在院中把酒言歡。」
他們說:「希望家國天下多喜樂,歡聲笑語滿人間。」
「歲安。」他第一次鄭重地喊我。
「怎麼了?」
「你可以再給我講一遍後世嗎?我想聽關於你的故事。」
「好。」
那個午後,祁民倚在我的肩頭,聽我娓娓道來:
「我的大學是攝影專業,就是阿寬和阿行之前抬回來的那個。」
「可後來我的爺爺病逝,他把古董店留給了我打理。」
「你問我喜歡做這件事嗎?」
「以前是不喜歡的,可現在是喜歡的。」
祁民有些好奇:「為什麼?」
「因為這讓我遇見了你。」
我忽然又想起史料上的記載,打算提醒祁民:
「民國二十七年,彭城會被攻破,你一定要逃。」
「往北走,你一定要活著。」
「和那些人一起好好地活著。」
他注視著我,眼神羞澀得像我們初見那日。
相對無言。
過了很久他才回答:「好,我答應你。」
11.
等我再次睜眼後,我回到了古董店。
可後來無論我再怎麼嘗試通過那封信回到過去,都沒有用了。
等了許久,桌前的電話鈴再也沒有響過。
或許祁民在我的提醒下已經往北去了吧。
店裡有天迎來了一位客人。
第一眼瞧見那身形,我還以為是祁民。
「您好,老板。可以幫我修復這封信件嗎?」
我正研究其他的東西,揮手讓他放在一旁。
他道了聲謝謝就離開了。
凌晨,屋外突然雷聲轟鳴,大雨傾盆。
我起身去關窗時,那個客人留在桌上的封信掉落在地上。
我拾起來,發現這居然是信的下半段內容!
當我讀完信後,我心如刀絞。
我用力地按住心口,彎腰大口地喘氣。
眼淚控制不住地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我一個人在桌前坐到天亮,實在撐不住時才合眼睡去。
12
夢裡,我又看見了祁民。
這次他看不見我,也碰不到我。
像是上帝的第三視角,觀察著他。
二十七年春,他在碼頭送葉憐登船離開。
葉憐乞求般拉住他的手:「祁民哥,跟我一起走吧。」
祁民搖頭拂開了葉憐的手。
葉憐撲入祁民懷中,緊緊抱住他:
「我不想你死,祁民,我喜歡你,你全然不知嗎?」
祁民溫柔地推開懷中的葉憐:「我對你,隻有朋友之情,絕無男女之意。」
葉憐不甘心,她哭得梨花帶雨:
「他們很快就要打下來了,彭城被破隻是時間問題。」
祁民拿絹布幫她擦去眼上的淚水。
「所以,我更要守護好家鄉啊。」
「你的心裡有歲安姐,我的心裡有你啊!」
郵輪鳴笛,登船的人群躁動起來。
葉憐不得不隨著人流往前走,她頻頻回頭想再看祁民一眼。
可她被人潮淹沒什麼也看不見了。
看著葉憐安全登船後,祁民最後一樁心願完成了。
隨後他召集眾人,帶著他們的心血往北出發。
有人問道:「那祁兄你呢?」
「等我把報社最後一點事情處理完,我就和你們會合。」
民國二十七年,彭城破。
街上屍橫遍野、斷垣殘壁。
他褪去了新裝,一身軍服坐在桌前,對著面前的信件思量許久才提筆。
至此,便有了那封信的開頭:
「歲安淑女,見字如唔。」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
那雙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頓,寫著寫著,他突然停筆。
眼淚決堤般地落下。
他痛苦地捂住心口,低聲哭泣:
「對不起,原諒我食言了。」
他的字跡越來越小,好像一封信紙都承載不下他的思念。
他把信紙塞入信封中,小心翼翼地封存好。
等他整理好一切後,才放下鋼筆,拿起桌上的武器。
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決絕,是抱著赴死的心情而去。
跟隨軍隊出城,路過郊外的那片海棠林時,海棠卻不再。
趁著休整期間,他把信件埋在土中。
後來,場景一轉。
槍炮轟鳴聲震耳欲聾,戰場上早已血流成河。
祁民跟著同伴一起衝鋒陷陣, 一個個倒下又會有一批人衝向前。
直到他最終倒在血泊之中。
胸口被滲出的鮮血染紅, 那張好看的面容現在滿是汙泥。
他的嘴唇上下翕動:「還是不甘心啊。」
眼中的光慢慢消散, 漸漸合上了雙眼。
隻是他的手卻向前伸展著, 似乎是想要握住什麼。
被泥土掩埋的, 是我與他的合照。
風吹過,卷起照片吹向遠方。
就像歷史的車輪無情地駛過,帶走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事物。
可在他生命的最後,還妄圖想抓住我和他最後的回憶。
號角聲響起, 是援軍的到來, 他們打退了敵人的進攻。
黎明最終到來了。
可這世界哪有什麼所謂的黎明終至。
隻不過是在黑暗最濃鬱的時候,
有人用自己的身軀為脆弱的人們託起了一輪撕開夜晚的太陽。
可我的愛人, 再也看不見黎明到來的那一天了。
13
等我醒來後,發現衣衫已經湿了大半。
我想起了那個午後, 祁民注視著我。
當時以為他的眼神是情深義重, 其實是他在與我做最後的道別。
他想記住我的模樣。
這時我才明白,他殺了李政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朋友之間的默契。
他們都是讀書人, 有著如同松柏寒梅般的傲骨。
他們不願意在重要的人面前露出難堪的一面。
「我願之交來日相會,志得意滿如初見。」
葉憐說的話沒錯,祁民的心中有我,可他更愛他的家國。
我是他在家國大義面前唯一的兒女情長。
14
我消沉了一段日子後又重新投入了工作中。
我不再反感爺爺留給我的古董店。
相反,遇見一些年代久遠的玩意兒, 我會有興趣去了解它的背景。
這些東西的背後都有, 一個個令人為之動容的故事。
我將信件修補好放在桌上, 起身想去外面走走。
走出店門才發現一轉眼已經三月了。
路邊種的海棠已經開了。
我不禁想起那時祁民說的:「海棠珠綴一重重。」
身後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接過了我的話: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佔春風。」
15
番外:
歲安淑女:
見字如唔!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不知從何提筆, 思來想去,先向汝問候一句安好。
當汝見此書時, 吾已身死殉國。
汝聰慧,定能猜到吾的結局。
為此,吾作此書以慰之。
我試探性地接起電話:「喂?您好?」
「(隻」吾生於亂世, 遍地腥雲、滿街狼犬。
吾心有大志,奈何無處施展, 幸有汝伴吾身側。
同汝在海棠下訴衷腸,隻願歲歲年年, 共佔春風。
可情之一字, 於彼時彼刻太過奢侈。
縱然拳拳心意可付卿,奈何此身此志已許山河。
吾不忍看百姓流離失所,不忍看昔日舊友因吾而逝。
為尋求唯一的出路, 吾不懈探索。
吾付出一切隻為安百姓、守山河、收故園, 九州同。
捐軀赴國難, 視死忽如歸。
吾心向往汝口中山河,海晏河清,安居樂業。
寫到此處, 淚珠和筆墨齊下,吾心茫然。
隻願有來生,得幸與汝相伴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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