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書年和姚月今天應該是終於玩累了,他們正在御花園相擁賞景。
見到我,兩人陡然愣住。
裴書年脫口就是指責:「身為國母,謝長安你這是什麼打扮?」
我笑了。
虧他還記得我是國母。
姚月順著我的手看到鳳冠,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神色。
面上卻是夾起了嗓音:「皇後娘娘,你怎麼都把鳳冠都捏變形了?這若是傳出去,可就是德不配位……」
二位璧人的話,我都沒有回。
我把鳳冠裡的鳳印掏出來丟到了裴書年腳下。
然後單手薅住了姚月的頭。
她頭上的點翠芍藥貴妃冠是純金的底座,用料的奢華度遠超我這個皇後。
可她最想要的是什麼,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滿足她。
我不會拆發髻。
所以我一手卡脖子,一手薅發冠。
直接把她的整頭珠翠拽了下來。
Advertisement
她那一頭養得烏黑亮麗的長發紛紛斷裂,地上頓時落滿青絲。
姚月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渾身發抖!
有細小的血珠從她的額頭滾落。
她已經忘了自己姓什麼要幹什麼,伸出尖利的指甲要撓我:「賤人,我要弄死你!」
他們都已經忘了吧,我可是武將世家的女兒。
我一耳光便把她扇得倒退三步。
她這才消停,隻敢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伸手捋了捋她如同狗窩的頭發:「你怕什麼。我在給你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呢。」
我把鳳冠直接扣在了姚月的頭上,「姚月,我想明白了。」
「你說得對,因為你是裴書年心尖上的人。所以你想要的,最終都會從我這裡奪走。」
定制的鳳冠對她來說有點小,我又用力往下按了按,「你最終想要的,不就是後位嗎?」
我看著她額頭上的紅痕笑了,「我送給你。」
明黃色的衣角終於從餘光中閃過。
我微微一笑,裴書年終於反應過來,要對我下手給姚月出氣了嗎?
我毫不懷疑他會先給我來一巴掌,或者踹我一腳。
為了決裂,我可以受著。
我甚至微微閉上了眼。
卻聽到姚月再次驚呼一聲!
睜開眼,被我緊緊卡到姚月頭上的鳳冠,已經再次被薅起——
是裴書年親手又摘下了鳳冠!
緊繃的鳳冠再次從姚月額頭上刮過,又是無數斷發掉落在地。
我有些驚訝,平時姚月皺皺眉他都擔心得不行,怎麼此刻卻不管不顧地弄疼了她?
裴書年拿著鳳冠的手竟然有點顫抖。
但他神色依舊淡漠厭惡:「謝長安,你這是要與朕決裂嗎?」
我沒有行禮,隻是站得筆直:「我要離宮。」
裴書年手裡,鳳冠上的翡翠突然斷裂。
鮮紅的血滴在半截翠綠的幹青上,他恍若未聞:「謝長安,你可想好了,出宮即為廢後。到時你再後悔,回來求饒也沒用!」
後悔?
從前我對他,隻有純粹誠摯的愛。
七年,愛變質了,就會從千金不換的東西,變成可交易的商品。
和裴書年最後的情分,我隻換一樣東西。
「我放棄皇後之位。裴書年,你能保證永遠不派人追蹤我,打擾我和我的家人嗎?」
我已經想好。
如果他不放過我,那麼今天我頭上的偏鳳簪子,就會扎進他心愛之人的脖子裡。
裴書年的表情陡然變了。
但他卻並不正面回答我,隻是執拗地不肯撿起地上的鳳印:
「謝長安,朕說最後一遍,你自己把鳳印撿起來,帶著鳳冠回宮思過,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不必了。」
我覺得有些好笑,他現在這樣,又是做給誰看呢?
我語氣堅定:「保留你在我心裡最後的情分。讓我走吧。」
裴書年還沒說話,姚月卻突然開口:「賤人,廢後就是休妻,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宮裡的,你憑什麼帶走?」
她終於緩過來了。
而我神色淡淡:「這些都是我的陪嫁。」
我強調了一句,「是你刨了的衣冠冢的主人,在我出嫁時為我準備的陪嫁。」
她卻突然瘋魔:「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天家的!即便是陪嫁,你頭上的偏鳳簪隻有後妃才能佩戴!」
她衝上來就要拔掉簪子,「要走你自己走,東西留下!」
在姚月的爪子離我隻有一寸的時候,我思索著,是該折斷她的手腕,還是整個手臂。
無所謂,我其實不太想活了。
而下一刻——
裴書年死死抓住了姚月的手!
「夠了!」
他的語氣中並沒有太多怒氣。
可他看姚月的這一眼,卻極為可怖!
如果眼神可以凌遲……那此刻,姚月應該已經隻剩下了骨架!
他微手腕用力,把姚月推到了一邊:「貴妃,閉嘴。」
他用的稱呼,不是阿月,是貴妃。
姚月從沒見過裴書年這樣對她,又和從前無數次一樣開始淚如雨下。
可這次,裴書年再沒給她一個眼神。
他看著我,態度軟和了很多:「你若心情不好,出宮散心幾天也罷,我不追究你今天的作為……」
他倒是提醒了我。
廢後也好,和離也罷。
當初十裡紅妝結發為夫妻,如今,也該有個合適的儀式。
這樣才能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
我和裴書年,再無半分糾葛。
我從袖中抽出匕首。
下一秒,我的鬢邊發紛紛斷裂。
我終於綻放出釋然的笑:
「裴書年,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不是夫妻!」
風,剎那間停住。
結發绾君心,如今發斷,君心便可丟。
我轉過頭,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
身後,我聽到金冠和翠玉砸在地上,各不相同的清脆之音。
我聽到那個我再不會愛的男人氣急敗壞:「你不做皇後,有得是人求著要做!朕明天就下旨晉封貴妃!」
我聽到自己勾起嘴角,發出嘲諷的氣音。
6
我去最近的集市買了一匹快馬,騎去了建業寺。
那塊原本放著我爹墓碑的空地上,已經種滿了小樹苗。
平平坦坦,就像原本就種滿梨花一樣。
我準確地走到那個位置。
跪下後,我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爹,女兒不孝,因為自己的軟弱,護不住自己的婢女,娘家,寵物,甚至你的墳墓。」
我撫上自己的小腹,「如今我們謝家終於有後,女兒不會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我倒了一壇酒,「我們一家人,在邊關團聚吧。」
一回頭,一位僧人瑟縮了一下。
我衝他笑了笑:「既然聽到了……請問我爹的墓碑可還留著?」
僧人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一堆凌亂的石材裡,一塊方正的石碑已經裂成兩塊。
7
無論我要做什麼,第一步,都是先去邊關。
這一路顛簸,我不能對自己不好。
卻不想,買完舒適的馬車出了京城,到驛站休息時,我竟遇到了採珠!
採珠是我身邊最有話語權的宮女。
這才幾個時辰,姚月竟然已經開始在京城尋找採珠的家人!
我攥緊了拳頭。
而眼下……別無他法。
我扶起採珠:「你們願意陪我去邊關嗎?」
採珠家中老人已故去,留下的不過一對兄嫂,和一個幼弟。
她卻破涕為笑:「幼弟從小的夢想就是上陣殺敵,我和兄嫂一直想攢錢給他買個小軍銜,少受些苦。」
「娘娘,我們都願意!」
我對不住他們。
我隻能抹去她的淚:「以後,改口叫小姐吧。」
……
一路上,好幾家舊人投奔了我。
幸好我帶了足夠的銀票,一群人坐著三輛大馬車,照顧著我這個孕婦來到了邊關。
當我到達時,一隊人著盔甲卻未持兵器,已然靜靜地等在那裡。
為首的男人年輕高大,面部線條直挺堅毅。
他不算白,逆著光我竟有一絲熟悉感。
還沒回過神,他已經單膝下跪:「小姐。」
8
寒暄過後,我們一行人和他進入一個營帳。
他說自己叫謝亭。
我有些驚訝:「你是我們家旁支的人?」
他也愣了愣,不知為何,他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但他還是很耐心地告訴我:「我本是孤兒,是謝主帥救了我的命。在我心裡,他就是唯一的父親!」
聽到和阿爹相關的事情,我的鼻子又有點酸。
我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阿爹的衣冠冢沒了的事實。
採珠卻已經大聲嚷嚷起來:「當今聖上放任寵妃踏平謝主帥的墳,就不怕將士們寒心嗎!」
門口的副將一掀簾子:「你說什麼!」
……
事情很快一發不可收拾。
一群風吹日曬的糙漢子聚在一起,哭的哭,發脾氣的發脾氣。
謝亭一言不發地喝了一碗酒。
最後他一掌拍裂了桌子:「小姐,那衣冠冢沒了便沒了,主帥的遺體我們早已安葬,邊關才是我們的家!」
我愣了愣,眼中湧上感動:「你們隨我來。」
一群人隨著我從馬車上取下兩塊裂開的石碑。
軍中的匠人用金屬加固,把它合成了原本的一塊。
謝亭用布包著,抱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一個墳包前。
這個墳包裡,才是真正的,我爹的遺體。
雖然……是殘缺不全的。
謝亭帶著所有人在碑前跪下三叩首。
我亦跪在隊首:「以後,邊關就是我的家。」
有人驚訝地抬起頭。
謝亭在我身側半步,問我:「小姐今後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我看向京城的方向,沒有說話。
我想……取而代之。
9
當初邊關平定,我爹卻戰死沙場,是以皇帝為了安撫軍民的心,並沒有急著收回虎符。
深宮的日子讓我的體魄逐漸虛弱,我開始慢慢做一些簡單的操練強身健體,此時卻有京城的消息傳來。
姚月的封後大典,推遲了。
採珠笑到岔氣:「這個賤人估計臉都氣歪了吧!」
我卻無悲無喜。
我平靜地問報信人:「什麼原因推遲的?」
「據說是國師測算後的結果,說紫薇星西斜,近期不適宜。」
西斜。
我算了算邊關的方位。
不過不論是真的天象原因,還是裴書年的什麼幺蛾子,都不重要。
姚月這運勢,是真不太行。
練兵不間斷地進行。
其間陸續有幾個舊時的宮人舉家前來投奔我。
都說姚月因為封後推遲的事情大發雷霆,又想尋找受過我恩惠的人的麻煩,趕盡殺絕的同時讓所有人怨恨我。
但大家又不是傻子。
她自己宮裡的人都是死了又死換了又換。
謝亭幹脆派了十來個辦事機靈的回了京城,一路搜尋我的舊部去了。
我看著他事無巨細地吩咐部下辦事的時候,突然覺得這款男人倒是也不錯。
隨即被回過神來的自己嚇了一跳。
我是個孕婦,暫時沒有了月事煩惱,但別的女眷依然有。
採珠在這種環境下忍過了兩次月事之後,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