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學聚會前，班長在群裡發起一個收入調查。

「大家放心，調查是匿名的。目的是根據同學們的經濟狀況，來規劃本次活動內容和費用支出。」

因為程序錯誤，我不知道自己選的【財富自由】，變成了最低檔【月入 3000 以下】。

我更不知道，調查結果沒有匿名。

1

畢業十五年的高中同學聚會，地點定在一家度假山莊。

我到的時候，包間裡似乎已經坐了不少人。

「他那會學習成績那麼牛，沒想到混得這麼慘。」

「一月三千都不到啊？我靠！」

「所以他是覺得丟人，這些年才不跟大家……」

也不知道他們在討論誰，氣氛還挺熱烈。

我把門推開，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了過來。

女同學個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男同學則是領帶襯衫大手表，顯得我這個隻穿了休闲服的人格格不入。

班長「噌」的一下站起來，指著我驚喜道：「周浩！」

我衝他點頭。

「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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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著我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上，對著眾人道：「你們不知道他的聯系方式多難找！我費了老大勁，才加到他微信，拉群裡的！」

不知道誰說：「大學霸，這麼多年杳無音訊，你是不是故意躲著老同學們啊？」

我笑道：「怎麼會。大學畢業後出國讀研，就一直待國外了，最近才剛回來的。」

「國外？嘿喲，我的天！你不會還在念書吧？」

一個語調很誇張的聲音響起。

2

我抬眼看去，是一個身材圓潤的小眼睛男人。

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名字。

有人及時解圍：「周浩，胡一陽你都不認得了！你倆上學那陣還打過架呢！」

想起來了。

胡一陽當年學習成績爛到發指，老師每次訓他的時候都會拿我做對比。漸漸地，他對我就越來越不滿了。

他每次抱著籃球從我身邊路過，都要譏諷一句：「書呆子。」

時過境遷，當初我倆為什麼打架我都忘了。

「不好意思啊老同學，太久沒見了。」

不能怪我認不出來。

他現在的體重，估計是當初的兩倍都不止。

胡一陽臉上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確實很久不見了。那說說唄，你現在幹嘛呢？大家伙都很好奇。」

「就是啊，快說快說。」

眾人也跟著催促。

我剛開口：「我現在在國外……」

這時包間門打開了。

一對俊男靚女並肩走了進來。

男的一身高級定制西裝，氣質慵懶隨意。

女的五官柔美，挽著身旁的男人，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

班長喜形於色：「韓公子來了！還有咱們的徐大美女！」

包間裡氣氛瞬間活躍起來，眾人跟兩個人熱情地打著招呼。

胡一陽促狹地笑，對來人擠眉弄眼。

「韓公子，看看今天還有誰來了？」

男人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勾起：「周浩？」

我微微點頭，不假思索說出了他的名字。

「韓宇。」

忘了誰我也忘不了他，我高中三年的死對頭。

還有……

我看向他身邊年過三十依舊漂亮的女人。

我的初戀，徐詩琪。

3

徐詩琪眼神跟我對上，又輕描淡寫地移開。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她跟我提出了分手。

我不死心地追問她為什麼，直到韓宇給了我一張照片。

那一刻我如遭雷擊。

我珍惜呵護的女孩，跟韓宇在酒店的大床上緊緊相擁，眼神迷離。

原來，高考結束的當晚，徐詩琪就跟韓宇去開了房。

韓宇不忘羞辱我：「你一個窮小子，上大學的學費都得自己掙，配談戀愛嗎？」

我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無比痛快。

而我跟徐詩琪，自那以後再也沒見過面。

幫她跑腿打飯，整理筆記，復習功課，省錢買生日禮物的那個我，以為高考之後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我，活活像個笑話。

思緒從往事中拉回。

當初的憤懑早已煙消雲散。

我靜靜看著兩人坐到了對面的主賓位。

胡一陽自動做起了前情提要。

「你倆來之前，我們正跟周浩聊呢，人說他這些年都在國外，最近才剛回來！」

韓宇看向我：「是嗎？看來是學成歸來了呀。我記得你大學志願填的是計算機吧，進哪家互聯網大廠了？」

我擺手：「沒有沒有，我回國就是休息一段時間。」

他脫口而出：「休息？那不就是還沒工作？」

我一怔，倒是沒料到他會這麼想。

這時，韓宇身旁有個人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

我認出那人是張彥平。

張彥平高中的時候，跟我一樣是貧困生。

可他不把精力放在學習拿獎學金上，成天就跟在韓宇屁股後面當狗腿子跟班。

因為韓宇家裡有錢，指縫裡隨便漏一點就夠他幾個月的零花錢。

韓宇眼中先是閃過不可置信。

張彥平憋著笑指了指自己手機。

韓宇看了看手機，又看向我，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

4

雖然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麼，但是韓宇看我時，眼裡的輕蔑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隻不過，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自卑敏感的毛頭小子了。

韓宇臉上甚至出現了幾分憐憫。

「周浩，其實在座的都是老同學。有什麼困難你就說，說不定大家還能幫你呢。」

我詫異起來。

幫我？

班長跟著附和：「對，周浩，你就說說唄。韓宇繼承家裡的廠子當了老板，幫你解決工作那就是碎碎個事。」

我哭笑不得。

「不勞大家費心，我有工作。」

張彥平嗤笑道：「得了得了，對有的人來說，那面子就是能當飯吃呢。」

然後他盯著韓宇放桌上的車鑰匙，突然拍起了馬屁。

「韓公子這是又換車了？」

韓宇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我家老頭說我現在大小是個老板，要穩重。這不，非讓我換個 A8 開。」

「那這下來得一百多萬吧？」

「差不多。」

「好家伙，在我老家，這就是兩套房了。」

「切，你老家那是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人韓公子買這車跟喝水一樣簡單。」

韓宇坦然接受眾人的誇贊恭維，偶爾不無得意地瞟我一眼。

他身邊的徐詩琪與有榮焉一般，跟著默默微笑。

我默默低頭喝茶。

班長掃視了一圈，說道：「現在就差高婷婷了，每次聚會都最後一個來。」

話音剛落，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走了進來。

一張嘴就是大嗓門：「班長，我這不是來了嘛！」

上學的時候，高婷婷跟徐詩琪是閨蜜。

她一直不贊成徐詩琪跟我談戀愛，理由是跟我這個窮小子不可能有未來。

高婷婷徑直走向徐詩琪身旁的空座。

「詩琪，你老公可以啊，換車比換衣服還快！」

徐詩琪柔柔笑道：「哎呀，沒有啦。」

高婷婷斬釘截鐵地說：「還說沒有，停車場那蘭博基尼除了你們兩口子，還能是誰的？」

5

徐詩琪的笑緩緩收起：「啊？那不是我們的呀。」

高婷婷看了看徐詩琪，又看向韓宇。

「真不是啊！那是誰的？」

眾人一聽也都來了興致，紛紛猜測起來。

「我靠，咱班誰這麼豪橫！」

「比韓公子派頭都大！」

「是誰發財了？行啊出息了呀！」

韓宇淡淡道：「應該是這山莊其他房間客人的吧。」

張彥平跟著點頭。

「你們也不動腦子想想，咱們班除了韓公子，還有誰有這個財力？幾百萬的車說買就買啊！」

眾人一想也對，八卦的心都歇了下來。

我輕咳一聲。

「那車，是我的。」

我聲音不大，包間內卻瞬間安靜下來。

高婷婷此刻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顯然十分意外：「呀，這不是咱班的學霸周浩嗎？這些年躲哪兒去了？這混得是好是壞也不跟同學們聯系聯系。」

胡一陽顯然不相信我的話。

「你的？我還說是我的呢！」

張彥平也是一臉無語：「哥們兒，過了昂，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你知道那車得多錢嗎你就敢……」

我從口袋掏出車鑰匙對他晃了晃：「知道啊。」

看到我手裡的車鑰匙，他臉色立刻變了，剩下的半句話吞進了肚子。

別說張彥平了。

所有人都像見鬼了一樣看著我。

包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高婷婷瞪大了雙眼。

徐詩琪震驚又疑惑。

韓宇皺起了眉。

他的目光在我和車鑰匙之間來回逡巡。

好半晌，不知道誰由衷感嘆了一句：「臥槽！」

眾人方才回過神來。

「周浩，真是你的啊！」

「你啥時候買的？」

「這這這……班長，剛剛一來你們不是說……」

韓宇突然揚聲道：

「你說車是你的，那我問你，這車保養周期是多久，有什麼特別的保養項目？保養費用是多少？」

他直直盯著我。

其他人聽到這話，也都安靜下來看向我，等待我的回答。

6

我搖頭：「不太清楚。」

我是真不知道，這些問題向來用不著我操心。

可這話在他們聽來，就變味了。

張彥平像抓住了我的漏洞一樣，立刻大聲叫起來：「哎哎哎！車如果是你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韓宇似乎是心中所想得到了驗證，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他往椅背上一靠，輕飄飄道：「我聽說蘭博基尼這種車，租一天的費用至少得小一萬。你們說租這種車的人，到底都是什麼心態？」

說罷，他又看向我：「周浩，你千萬別多想，我沒說你啊。」

我不在意地笑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還能是什麼心態，裝 b 唄！」

「我覺得吧，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一個人平時是什麼檔次，認識的人心裡都明鏡一樣。真沒必要！」

高婷婷笑得咯咯咯。

「就好比一個天天擠地鐵的人說她有一屋子愛馬仕，b 沒裝起來，隻會讓聽的人覺得可笑。」

胡一陽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好了，大家都別說了。」

他跟韓宇挑了下眉，隨後轉頭一臉堅定地看著我。

「周浩，我相信你！這豪車就是你的！那你再跟同學們說說，你是怎麼掙錢的？我們也學學！」

他話是這麼說，可那副嘴臉一眼假。

我懶得跟他說太多，便言簡意赅：「創業了。」

「創業啊——」

胡一陽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一個男同學插嘴：「我有個高中都沒念完的表弟，天天家裡蹲，對外也說創業呢。」

7

不少人毫不掩飾地笑起來。

胡一陽佯怒：「說什麼呢！你表弟是你表弟，跟周總比得著麼！」

說話的人憋著笑：「對對對，不一樣！畢竟他可不敢去租個蘭博基尼參加同學會。」

包間內又是一陣哄笑。

韓宇食指在桌上敲了幾下。

「班長，人都來齊了吧。」

班長舉起酒杯站起來。

「同學們，我講兩句啊。」

「首先，慶賀咱們畢業十五周年，再次相聚！」

「其次，歡迎周浩同學這個『失蹤人口』回歸！」

「不光是這一次，下一次二十周年聚會，所有人都還得來啊！」

韓宇沉聲道：「咱們班這個傳統非常好，五年聚一次，一起互相見證成家立業生孩子，很有意義！」

「趁著今天聚會，我跟詩琪也有個好消息要分享給大家。」

他跟徐詩琪相視一笑：「詩琪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的寶寶，剛滿三個月。」

眾人一聽，紛紛向二人道喜。

高婷婷不滿：「詩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懷孕都不跟我說！」

徐詩琪小聲道：「我婆婆說三個月之前胎不穩，誰都不能說的。」

「你備孕這麼久，電視臺那邊是不是都好久沒去了？你專業是播音主持，又長得好看，再幹幾年說不準就是臺柱子了。」

「等孩子生了，詩琪就會辭職，以後安心在家陪孩子就行了。」韓宇摟住徐詩琪的肩膀，一副大男子主義的模樣。

「我們韓家的媳婦，不用那麼辛苦。」

徐詩琪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後又跟著笑了起來。

我想起當年填報志願的時候，徐詩琪特別自信地說，她以後一定要做一個家喻戶曉的主持人，成為一個優秀又專業的事業型女性。

她忽的看向我。

「周浩，你結婚了吧？」

8

所有人目光再次集中到我身上。

「還沒。」

眾人都有些意外。

胡一陽開始誇張地大叫：「不是吧不是吧，尊貴的蘭博基尼車主想結婚，那不得一堆女人排著隊要嫁啊！」

有幾個人聽到他這話，低低笑了起來。

我沒在意他那飽含譏諷的調侃，淡淡道：「我女朋友說想以事業為先，我尊重她的意願。」

「切。」

張彥平顯然不信：「三十多了還沒結婚，最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別找那老多理由！想想是不是彩禮沒給夠，還是房子沒到位。」

徐詩琪追問：「那你女朋友是做什麼的？」

我如實回答：「她做翻譯，具體呢是同聲傳譯，所以經常需要參加一些國際會議或者跨國商業談判，說起來比我都忙。」

高婷婷立刻接話。

「喲，好洋氣啊！我活這麼大，也就隻聽說過一個學妹幹這行的。不過人家是白富美，專門去英國留學學的。」

我點點頭：「對啊，我女朋友也是。」

她翻了個白眼。

「那給你女朋友打個電話唄，讓我們也看看高級人才長什麼樣。」

「她現在在國外，有時差，不太方便。」

剛一說完，張彥平就跟身旁的幾個人擠眉弄眼。

高婷婷也是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韓宇微微哂笑：「還是周浩聰明啊，跟上學的時候一樣。就算是做錯了的題目，也能給老師講得頭頭是道。」

9

我不傻，聽得出來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我沒再說什麼，回了他一個笑。

他們信不信，對我都沒什麼影響，我毫不在乎。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韓宇對著眾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對啊，我是在龍湖山莊，這不同學聚會麼今天。」

「新區管委會的趙主任今天也在這裡？」

「行，我知道了。」

韓宇掛掉電話後，對著眾人道：「不好意思了諸位，我先失陪一會兒。」

有人問：「韓公子有事？」

「是啊，我跟我家老頭打算今年把廠子規模再擴大擴大，想要拿到土地使用權可不得靠這位趙主任麼，老頭非讓我過去打個招呼。」

他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傲色。

仿佛在說：這屋裡也就隻有我有資格跟政府要員來往。

「那韓公子快去唄！別耽誤了正事！」

韓宇起身，讓徐詩琪給他整理衣服。

我也站了起來。

胡一陽見狀忙大喊：「哎哎哎，周總你幹嘛啊？怎麼，你也要去找趙主任啊？」

他的話又惹得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

韓宇斜睨我一眼，眼底滿是不屑。

我笑笑：「我上廁所。」

廁所在過道盡頭，回來時路過其中一個包間，門虛掩著。

我能很清楚地聽見裡頭在說話。

「趙主任，我是 xx 廠的經理韓宇，上個月我們在您辦公室見過面的。」

「不好意思，我今天是朋友私下聚會，不談公事。」

「沒沒沒，我就是過來跟您敬一杯，沒別的意思。」

「敬酒呢，也大可不必。我今天開車了，不方便喝酒。」

我回到包間後沒多久，韓宇也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