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皇帝詔曰,永平王強幹,既然在邺州種稻種得這樣好,種別的自然也能種好。


貴妃喜食荔枝,從南邊運來又費時費力,他竟然命永平王將邺州所有稻苗都拔了去,改種荔枝!


聽完太監宣完旨意,我幾乎目眦欲裂。


稻谷,乃是百姓賴以生存的食物來源,可那荔枝,不過是貴人們茶餘飯後消遣的果子,怎可這般舍本逐末!


爹爹向我輕輕搖了搖頭,隨永平王一同跪下接了旨。


事後,爹爹安撫躁動不安的我:「秋池,先別擔心,我想法子先闢出幾塊地來種上荔枝,隻要能滿足宮裡的供應,大抵也沒人深究到底種了多少。」


這的確是個法子,如今這皇帝昏庸,沉迷貴妃美色,為討好貴妃,竟然棄一城百姓性命於不顧。


邺州百姓能安居樂業,都是在永平王的帶領下,一眾清正為民的官員蹚出來的荊棘之路。


隻要每年給他供上幾大車吃不完荔枝,到底是不是邺州種出來的,他怕是根本懶得深究。


我心下稍安,第二日仍是慣例去莊子上尋查玉髓稻的長勢。


可一到田間,遠遠便瞧見一群兵丁,騎著高頭大馬,在我日日精心呵護的稻田中肆意踐踏!


「聖上有旨,以後這稻田通通隻準種荔枝,來人,都給我拔了扔進長河裡去!」


一隊身披戰甲的士兵,毫不留情地騎馬踏入我日日精心呵護的稻田。


原本青翠茂盛的稻苗,在馬蹄的踐踏下,瞬間被碾作塵泥。


幾位佃農欲上前攔住戰馬,可那些兵丁怎會把他們放在眼裡。


眼見那強硬的馬蹄就要踩踏到佃農身上,我趕緊衝上去攔到他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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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出面,為首的高大男子,才揮手示意他們停下來。


待他昂首走近,我才認出原來是邺州統領營的右將軍衛燁。


此人野心勃勃,總覺得文官無用,屢次想以手中兵權插手我爹爹掌管的邺州政事。


可他為何偏偏拿我莊子上的田地開刀?


我側過身子望去,果然,看見了跟在他身後,眼角眉梢盡是得意的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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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妹,陛下下旨,要把稻苗拔了改種荔枝,可我昨日卻親耳聽見你和爹爹密謀,要隨便種幾棵荔枝樹糊弄陛下,你們這般欺君罔上,難道不想要命了嗎!」


恨意蔓延上我的四肢,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摳進肉裡。


「長姐,你口口聲聲說自然天道不可違背,可我們邺州的氣候土地,哪裡能種出好吃的荔枝?若把稻子全拔了改種荔枝,這才是違逆天道、遁天妄行之舉!你這時怎麼不怕被反噬傷身了?


「你對我有多少恨,便盡管衝著我來,可你憑什麼毀壞我的稻谷!」


「憑什麼?就憑聖上的旨意!這就是最大的天道,若有人違抗欺君,我自當大義滅親,嚴懲不貸!」


說罷,她又換了副嬌羞面孔,媚眼含羞地望向身邊的衛燁。


那衛燁憐惜地看長姐一眼,轉頭朝我自負一笑:「這小姑娘挺伶牙俐齒,隻可惜,諒是什麼鐵齒銅牙,在我驍騎營的馬蹄下,也隻會化為齑粉!」


他說話間,我分明瞧見那不老實的手在我長姐背後遊走。


隻把她撫得目光如水,粉腮含春。


長姐竟這般糊塗,為了和我作對,不惜委身於這家中有十二房妻妾的登徒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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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馬前一步不讓,那衛燁眼神中閃過一絲暴戾:「可惜了這小美人兒,在我馬蹄下可連個全屍可都留不下了。」


他伸手一揮,那馬上兵丁高高揚起手中的韁繩,眼見就要指揮戰馬踏向我單薄的身軀。


我心中並非不怕,可偏偏生出一股勇氣,一步不肯退讓,隻能決絕地閉上眼睛。


卻突然聽得箭羽破空之聲,從我耳邊一掠而過。


我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隻見,眼前的衛燁右眼被射穿,血肉模糊。


轉身望去,射出這一箭的,竟然是幾年未見的大哥哥!


隻見他身後跟了黑壓壓一群兵將,相較之下,衛燁麾下幾個小兵簡直不值一哂。


「大膽!你……你竟敢射殺朝廷命官,你是要反了嗎!這可是凌遲誅九族的大罪!」


哥哥又射一箭,將衛燁頭上頂戴射落在地,直令他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我就是要反了,狗皇帝昏庸無能,打了勝仗不讓回朝,竟然讓翻那萬丈雪山去打什麼回鹘子,這不是有大病嗎!


「我們弟兄們以後都跟著永平王幹,再不給那狗皇帝賣命了,怎麼,你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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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王與爹爹和大哥等一幹人等早就裡應外合,隻等待一個時機,便打算自立為王。


如今這荔枝一事,實在令人忍無可忍,也就無須再忍。


百姓們長期苦於朝廷苛政雜捐,永平王治理邺州寬仁濟民,實乃民心所向。


大禹二十四年,邺州永平王稱帝,立國號邺國。


周邊幾個州也早已苦禹國狗皇帝久矣,見大勢所趨,紛紛主動要求加入邺國疆土。


禹國皇帝失了兵權又失民心,根本就毫無反攻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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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過後,長姐便消失了。


爹爹派人去四處去尋,可也不見蹤影。


我和三妹為寬慰他,隻好把她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講述給爹爹。


爹爹聽完後,雖唏噓不已,也隻能感嘆她是咎由自取,自尋滅亡。


這日,郡主,不,現在是輔政的公主殿下,宣我入宮觐見。


在門口迎我的是趙青雲。


如今的她,如青松一般昂然挺立,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繼母打壓而面容沉寂的瘦削少女了。


畢竟,這可是邺國第一位開國女官,公主殿下如今最信任的人。


公主找我來,是因她聽聞,主動加入邺國的沛州,在邊境上出現時疫,疫症雖不要命,但流言四起,民眾恐慌,欲派我前去解決此事。


這場時疫我記得,在上一世的洪災飢馑後,便出現了。


初時隻是小病,微微發一場燒,也就好了。


可隨著疫病蔓延,症狀也逐漸增加,染疾者渾身潰爛,最終難以救治,必死無疑。


公主目光長遠,知道要將時疫扼殺在初起之時。


「宋二小姐,你意志堅剛,又善於洞察人心,本宮賜你護衛和醫隊同往,如若這次的事情你能妥善解決,我予你戶部侍郎一職,你可願意?」


「臣女自然願意!


「隻是此事涉及時疫,請殿下允準臣女再帶一人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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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沛州的車隊,大的馬車有兩輛,一輛拉人,一輛拉藥和行李。


這謝璟倒是自覺得很,二話不說登上了那輛拉貨的馬車。


我氣不過,三步並作兩步也爬上了這輛溢滿藥香的馬車。


「秋池小姐,這馬車滿載貨物,空間狹小,你我最好還是不要同坐一輛為好。」


我伸手捂住了他這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怕什麼,」我笑意融融,又往他身邊挨了挨,「我和公主殿下說好了,此事辦好,便請她賜婚,要你做我的郎君,你可願意?」


謝璟愣了愣,深邃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你不願意也得願意,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也不知道他是要答應,還是要拒絕,因為那張討厭的嘴,一時半會,怕是說不出話來了。


嗯……原來這雙紅透的耳朵不但紅,摸上去,還會發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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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沛州,我竟然見到了長姐。


遇見她時,她正在得了時疫的人群中搶奪別人的湯藥。


「這病是天然所致,能好的自然會好,好不了的隻能是你祖上不積德,命該如此,怎麼能人為幹預呢?你們好無知,一定會遭天譴的!」


那滾燙的湯藥灑在她身上,她卻渾然不知,好像不知道燙一樣。


我站在人群外,靜靜看著狀若瘋癲的她。


有幾人實在受不了她聒噪,把她拖到牆角拳打腳踢一番。


她嘴裡大喊著:「你們敢打我,我告訴你們,祁國太子愛我愛得很,他說了,隻要我燒了救災糧,他就將我接到祁國去,迎娶為他唯一的太子妃!」


聽聞此話,我腦中好像嗖的一聲,瞳孔放大。


長姐瘋了,可她記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祁國與邺州、沛州毗鄰,其境內資源匱乏,長年仍對我國兩處領土虎視眈眈。


尤其是這邊境上的農戶,個個強悍霸道,常常衝進沛州村民家中洗劫錢糧,沛州百姓不勝其擾。


原來那祁國太子潛入邺國,暗中勾搭上了長姐,上一世花言巧語引誘長姐燒毀救災糧,想趁邺州飢荒,趁搶奪疆土。


兩世的疑惑,此時終於被我解開了。


不知為何,無數不屬於我的記憶突然湧入我腦海。


後來的事情,竟然是這樣……


長姐掙扎間,我發現她手臂上已然出現了疫症加強時會出現的潰爛痕跡。


「長姐,」我走到她身邊,「看來你記起來一些事情,可後面的事情,你難道都忘了嗎?


「上一世你燒了救災糧,邺州百姓熬不過災年,餓殍遍地,如同人間煉獄。


「可你歷盡千辛萬苦,委身兵丁農漢,好不容易尋到了那祁國太子,他卻轉頭就把你扔在了青樓,再沒去瞧過你一眼。


「青樓老鸨日日打你打得沒一塊好肉,來逼你接客,你很快染了髒病,全身潰爛而死,最後被扔在孤墳崗,被野狗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你難道都忘了嗎?」


長姐先前還在瘋癲大笑,聽我講完,突然安靜了下來,空洞的眼睛滲出一滴滴血淚。


「長姐,你的疫病更重了,如果不治,隻會死的。跟我回去吧,我治好你,以後咱們姐妹這兩輩子,就互不相欠了。」


長姐突然又開始大笑起來:「自然之道,絕不可悖!什麼疫病, 我可不怕,隻要遵循自然法道, 疫症自然會好, 不用你來給我治!」


說完,她撐起身子,毅然決然地走向祁國邊境。


「天道法則, 絕不可悖,有福之國,必然不會怕這疫症侵擾, 祁襄,我來送福給你了, 不知道你的國家能不能受得住這潑天的福氣?」


她雖然聲音瘋癲, 可步伐卻異常地堅定, 絲毫不似剛才的步履蹣跚。


我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心中一沉,拉著小妹進了內室。


「全想」我仰頭望去, 滾滾烏雲霎時間奔湧而來。


待我再過頭來,長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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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後,沛州疫病已絕,百姓也再無恐慌之情, 農事商貿, 均恢復如初。


隻不過, 這瘟疫不知如何傳到了祁國,且症狀更為嚴重, 祁國百姓深受其苦。


那能治療時疫的對症之藥,卻大多長於邺國。


有人向聖上進言,絕不可施以援手, 應趁此時機,徹底殺滅祁國的威風。


公主卻勸告聖上,畢竟百姓無辜, 不如將藥草高價賣與祁國, 消耗其國庫儲備, 我國從中獲利即可。


經此一疫,祁國國庫空虛,民心潰散,祁國王族從此龜縮本國領土之內,再不敢來犯。


聽完戶部司員外郎的陳報, 我抬頭望了望窗外奔湧而來的烏雲, 回想起長姐離去那一日。


又要落雨了。


正如這既可緩解旱災,又能衝毀屋舍的暴雨一樣。


自然有時是溫和的慈母,有時又會變成冷酷的屠夫。


若一味順應或違抗, 隻會遭受相應的反噬。


在保持敬畏之心的前提下, 努力尋求與自然和諧共生之法。


世人才得以隨星辰輪轉,繁衍不息。


長姐,來生的你, 若是能明白這個道理。


想必,一定會過上你夢想中那般昂揚肆意,意氣風發的日子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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