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望、質疑、憤怒，這幾種情緒不斷在我腦海中撕扯，許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怪我沒有放棄工作事業當家庭主婦伺候你，呂心，你為什麼不怪你爸不辭職在家伺候你呢？」

呂心「啊？」了一聲：「哪有男人在家帶孩子的啊？」

我道：「是了，所以以後，你也要辭職在家懷孕、生產、坐月子、照顧孩子，等你能出來上班的時候，早已經和社會脫節了，往上比不上職場裡的精英，往下爭不過青春活力的大學生。」

「好，你釋你的懷，我記我的苦，以後我就像你爸一樣。」

我渾身發抖，咬牙切齒。

今日這切膚之痛，不亞於我從前吃過的任何一次苦。

我不願意背刺那個在重男輕女家庭裡收緊冷漠輕視的我，也不願意背刺懷孕時孤苦無依的我，更不願意背刺那個為了保護呂心和家人翻臉的我。

如果我輕而易舉地原諒殺害我的刀，那現在我要如何面對曾經滿是刀口的小小的我？

呂齊此時站出來主持公道：「好了，都別說了，讓我好好開車！」

我們都不再說話，詭異的沉默充斥著空間。

呂心的靈魂徹底同我分開了，我以為永遠統一戰線的親密戰友找到了自己的陣地。

那我就像他爸爸一樣過好自己的生活吧。

回到家後，呂心對呂齊說了什麼，呂齊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從錢包裡拿出一百塊給她。

呂心躊躇半晌，走到我面前：「媽媽，我把錢都給奶奶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

我看著她，她避開了我的眼睛。

我給她轉了一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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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心點了收款：「媽，這個月還有兩個星期，不夠的。」

我關掉手機：「你爸給多少我就給多少。」

她沉默了。

晚飯我也沒有做，自己出去吃了飯，回來時他們父女點了外賣，呂心不滿道：「媽，你這是記我的仇了。」

「這麼不賢惠，難怪爸爸那邊的親戚都不喜歡你。」

女兒的誅心之語，讓我所有付出的一切都變成了笑話。

打開電視劇，用歡樂的背景音掩蓋我的痛苦。

一連兩個星期，我都沒有做飯，也沒有做家務，呂齊苦不堪言手忙腳亂收拾著家裡。

當呂心從學校回家時，她房間上次臨走時沒丟的水果已經爛掉了。

她埋怨道：「媽，你怎麼不給我丟一下啊，好臭啊，還有床單被套也沒有換，都是上次的。」

我再也不會給她曬被子鋪床，打掃衛生了。

真的很不值得。

我要她自己換，呂心期期艾艾了半天，還是自己動手了。忙完一切，就來找我要錢。

「媽，上次我說話難聽，沒有考慮你的感受，對不起。」

「但我也是希望一家人能夠少一點仇恨和偏見了，畢竟奶奶也沒幾年了，見一次少一次。」

我打斷了她的話，給她轉賬四百。

呂心覺得不夠，扶著我的胳膊撒嬌：「每次不都是一千二百塊嗎，這個月你們才給我八百，我想買護膚品都買不了了。」

我抽出我的胳膊：「我和你爸一樣，他給多少我給多少。」

每個月，呂齊給四百，我給八百。

呂心無可奈何，勉強笑道：「反正我馬上就去實習，八百也行。」

我和呂齊都給她找了實習單位，根據她的專業，我想了很多辦法，安排她去朋友的公司做助理，還特意叮囑了朋友，讓她多學一點東西，又花錢送禮給呂心的上司，希望他們能包容呂心。

呂心選擇了我安排的地方，她很爭氣，大學生獨有的清澈愚蠢在她身上成了優勢，她坦誠、善良、好學，跟著大家跑業務、跟訂單、反饋售後問題，我心裡很復雜，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沒有偏向我的婆婆該多好。

下班後，我疲憊地到家，呂齊呂心吃完了外賣，跟婆婆視頻。

這幾個月我跟呂齊這二十多年來一樣，不做飯，不做家務，什麼都隻安排好自己，父女倆和我談了幾次都被我擋了回去。

「你爸可是一直不做這些事的，怎麼你們以前覺得沒問題呢？」

「我隻是幾個月不做而已，你們就迫不及待數落我的罪過了？」

呂齊怒不可遏，呂心也不能理解。

漸漸地，呂心開始接手了家裡的家務，下班回來不得喘息，忙得暈頭轉向，呂齊又回到了大爺般的日子。

婆婆誇著呂心能幹、孝順，呂心找到了被重視了的感覺，認為自己已經打敗了呂飛揚，讓老人知道了女人也很有用，完全不輸給男人。

呂心轉正前夕，她找我談了一次話。

「媽，雖然你現在不像以前那樣勤勞、寬容了，但還是謝謝你給我找了這麼好的實習機會。」

「我要轉正了，以後事業和家庭我會好好平衡，不會因為事業就放棄家庭，我現在能幹、聰明，把我爸照顧得很好，每個月還給奶奶一千塊錢，奶奶叔叔一直誇我呢。」

我心裡復雜，善良和愚蠢的界限在她面前變得模糊起來，我勸道：「你忘了你奶奶以前是怎麼對你的嗎？」

「她是年紀大了，不是不重男輕女了！」

呂心搖頭：「媽，你是真的很會記仇，心胸這麼狹隘，你能過得快樂嗎？」

「下個星期，婆婆要叔叔在樓外樓舉辦呂飛揚二十歲生日宴，希望你能來。」

我第一次懷疑當年婆婆的熱油是潑到了她腦子裡，而不是肚子上。

呂心二十歲的生日宴，隻有我買了一個蛋糕和她一起過，婆婆他們不聞不問，呂心的生日遠遠沒有村頭狗吵架吸引人。

她不明白，她越和婆婆走得近就越顯得我可笑。

湊巧的是，我在樓外樓參加同學聚會時，撞見了隔壁廳的他們。

呂心附和著他們的言論：「是啊，我媽就是太激進了。」

「我同事的媽媽隔三差五給她送飯，還請我們吃飯，希望我們能多多照顧她，可我媽現在對我不冷不熱。」

「算了不提她了。」

「沒關系，以後我會照顧飛揚的。」

我抹了一把臉，離開了這裡。

呂心順利轉正後，我請朋友吃了一頓飯，感謝她對呂心照顧，也提出以後都不用照顧她了，就讓她適應社會的風雨吧。

呂家為呂心舉辦了慶祝宴，我看了呂心發在朋友圈的視頻，明明是呂心的慶祝宴，鏡頭卻圍繞著呂飛揚。

她裝作大度的樣子，笑得開心。

三年後，呂心拼到了經理的位置，並且受婆婆所託，把呂飛揚弄進了公司。

同時，我們疏遠了很多。

她掙的錢越來越多，和婆婆一家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好像從前的傷痛已經不復存在，隻有我記得一般。

呂飛揚入職一年多的時候，我接到了朋友的電話，呂飛揚利用職務之便，卷了公司二十五萬塊跑路了，她現在幫我把事情按下來了，月底前把貨款補齊，否則就要報警處理了。

很快呂齊的電話也來了，他們到處都找不到呂飛揚，呂心請假去了婆婆家，正鬧著要他們拿錢。

那顆在呂心對婆婆產生憐憫之心時埋下的炸彈，今天終於爆炸了。

我和呂齊匆匆回到村裡，呂心以往維持的得體大方的形象已經不復存在，大聲追著呂正問呂飛揚的下落。

呂正抽著煙，愁眉不展：「飛揚也是被騙了啊，他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孩子能懂什麼，你這個姐姐是怎麼照顧他的？」

呂心雙手顫抖著：「我完蛋了，公司一定會開除我的。」

她攤到地上，查著每一個賬戶的餘額，算了很久後突然站起來，拉著婆婆的手祈求道：「奶奶，我之前給了你很多錢的，你給我應應急吧！」

婆婆連忙擺手，說話的語速都利索了很多：「我一個老婆子能用到什麼錢，我都給飛揚了啊，他是男孩，用錢的地方多，你一個女孩有那麼多錢還不是會帶給夫家，不如就給自己弟弟用。」

我站在人群外面，呂心歇斯底裡：「奶奶，那是我給你的錢，你給他幹什麼？！」

「呂飛揚拿了貨款，快點還給公司，我是他的推薦人我會被開除的！」

婆婆瘦小的身體拄著拐杖，呂心卻來不及可憐她了，她焦躁地在房間翻找著：「奶奶，這麼多年我前前後後給了你快五萬塊，你該不會都給呂飛揚了吧？！」

呂正攔著他：「盼兒，你急什麼？」

「飛揚是弟弟，你得讓著他，而且你被開除了也沒什麼啊，你一個女孩子嫁個人不一樣過？」

「飛揚可不一樣了，他要是創業成功你也能跟著挑一個好老公，以後在家帶娃就行了……」

「夠了！」呂心甩開他，「我不叫呂盼兒，我叫呂心，心肝寶貝的心！」

「我也，絕不可能當一個家庭主婦！」

對於婆婆和呂正來說，她叫呂盼兒還是呂心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話，能掙錢，還能把錢拿給家裡，以後彩禮能給呂飛揚買房子最好。

不是親姐弟又怎麼樣，呂飛揚可是呂家唯一的男丁啊，我們所有人，老的小的都得是他的血包。

婆婆顫巍巍開口：「孫女，你怎麼不乖了，你反正是要去別人家的，幫家裡的弟弟是你本分，這件事我做主，你和你爸把錢還上，別大呼小叫地壞飛揚名聲。」

不乖兩個字，是呂心的夢魘，她小時候受的所有的懲罰都隻有這一個理由。

呂心徹底崩潰，推開所有跑出去，她哭著要報警，呂齊勸著她，呂正唾罵她，婆婆搓著手，搖晃著身形：「可不能讓飛揚被警察抓走，這妮子，真是自私自利！」

年邁的婆婆和年輕時的她身影重疊，她的重男輕女、刁鑽刻薄一點都沒有變過。

我拿起車鑰匙發動車，長按喇叭踩動油門，眾人紛紛跳開，隻有呂心一動不動，我一停下她就拉開車門坐上來。

車輪卷起一陣塵土，呂齊追了兩步就停下來了。

呂心放聲大哭：「媽媽，媽媽……」

回到家，我迅速找到呂齊的錢包，從裡面拿出五張銀行卡，奔波了好幾家銀行才取出十萬塊。

呂心變成了一個跟屁蟲，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一雙眼溢滿了淚水。

我問她：「十萬塊，夠了嗎？」

她懵然搖頭。

呂齊打來電話：「昭昭，我還有十二萬，待會回家給你，你千萬得攔著心心，這會不一樣，真不能報警，飛揚被抓了就全完了！」

我氣極反笑：「呂齊，心心的前途你一點都沒想過嗎？」

「呂飛揚和心心不僅是上下級，他們還是親戚，你難道覺得別人會認為心心一分錢都沒拿嗎？」

「你們想著把錢補上，那憑什麼讓心心拿錢？」

呂齊夾在中間，情緒有些崩潰了：「那你讓我怎麼辦，我是大哥，我總要扛起這個家！」

他扛起的那個家，有母親有弟弟有侄子，沒有我也沒有呂心。

我不耐：「還剩三萬，他們必須拿出來。」

呂齊急切道：「你一分錢都不拿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