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腳底依舊是粘滯的。


似乎無窮無盡。


我顫抖地摸出手電筒,從一張張臉上照過去。


全都是屍變的臉,張著黑洞洞的嘴,露著白色的獠牙。


前幾個還是眉心被刺,一刀斃命。


後來,就不是了。


千奇百怪的零落屍體。


看得出桑榆處理得很匆忙,也很狼狽。


甚至還有一個沒死透的,用僅剩的右手在爬行。


我捂住了嘴,將手電筒的光柱投向遠方。


當地上一條長長的拖曳血跡出現在我眼中,一股巨大的戰慄湧上了我的心尖。


沒有腳印……


怎麼會沒有腳印……


桑榆如果是走著離開的,他應該……


「桑榆不會離開。」我腦海裡有另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你知道的。」


對啊,他根本不會離開。

Advertisement


因為、因為我還在那個房間裡啊!


所以他為什麼不在了呢……


噗地一聲。


顫抖的手握不住手電筒。


唯一的光滾落在地。


我在黑暗的、滿是屍塊的走廊裡捂住了臉,陷入了絕望之中。


——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被桑榆丟下。


那雙鏡片後的眼睛,一直一直注視著我,每時每刻,每個角落。


哪怕他離我很遙遠,哪怕隔著無數道牆,哪怕世界天翻地覆,我也知道,他在。


我恨他,厭惡他。


但在這個血流成河的醫院裡,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同樣習慣了他,甚至依賴於他。


在整個城市都淪陷、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的時候,我都可以想: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我可以去敲桑榆的門。


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消失了會怎樣。


哈哈,不,不會的……


哈哈哈哈……


他是桑榆!


桑榆怎麼可能消失!


我勾起了地上的手電筒,扶著牆壁起身,一步一步往裡走。


抹掉了臉上不知什麼早已泛濫的眼淚。


?


血跡到二樓就消失了。


憑空蒸發。


我既沒有看到喪屍的屍體,也沒有看到桑榆的。


我懸著的心竟然奇異地松快了一下。


有時候,沒有結果反而是好的結果。


懸而未決,就是好消息。


遠處偶爾傳來喪屍的低吼,通過空曠的大廳反射,瘆人,但都離我很遠。


我打著手電,摸到了一樓的藥房。


我沒有忘記我們為什麼才走這一遭。


藥房一團亂,被翻過不知道多少遍,散落著人的屍骨,被蛆蟲和蒼蠅包裹。


我不敢久留,這裡離門口太近,便順著落灰的門牌,去找庫房。


庫房門上有把鎖,我一碰,就咔嚓一聲開了。


推門進去。


運氣很好,不但房間整潔,連血都消失了。


一片未經洗劫的處女之地。


我趕緊打開抽屜翻找起來。


藥不多,但是有常備的碘酒、阿司匹林、布洛芬,還有手術用的剪刀、棉線……


當我的目光瞥到一盒綠色的針劑時,眼前一亮。


——破傷風針!


我放下背包,趕緊把東西往裡裝。


就在我裝東西時,外頭傳來腳步聲,還有手電筒的光柱。


我驚喜地差點尖叫。


但很快我的喉嚨就被卡住了。


光柱不止一道。


不是桑榆!


來了一群人!


我當機立斷,把背包裡的破傷風針拆了支下來,塞進褲兜裡。


然後抱著包裹藏到了櫃子後頭。


?


沒成想,我剛躲完,走廊裡就傳來一聲尖嘯。


那群人慌得一批,逃進庫房。


喪屍在後面追。


我連滾帶爬抱著包包四處亂躲。


一陣手忙腳亂後,幾個大男人終於把喪屍敲死了。


手電筒齊齊照在我身上。


「靠,這兒怎麼還有人啊!」


14


我大概有三個月沒見過桑榆之外的活人了,一時之間很有些不習慣。


但聊了幾句後,我就確定這批人沒有惡意,互相交換了一下情報。


「你怎麼會一個人來人民醫院啊?」他們問。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跟我朋友。」我拉開背包,把幾支破傷風和其他一些藥給他們,「你們見過他嗎?」


他們接過藥,彼此交換了眼神:「剛才那動靜是你朋友搞出來的?」


我點點頭。


「沒見著人,但聽見聲了,往那個方向去了。」他們指了指東邊。


我眼前一亮:桑榆還活著!


東邊是中醫館,也有個大廳。


我當即要走,可是他們攔住了我。


「我勸你還是別過去了,那裡喪屍挺多的。你一個姑娘家,過去又能幹什麼。你還是跟我們先回基地,再聯系你朋友好了。」


我停下了腳步,有些驚詫地望著他們。


打頭的眼神閃爍:「那陣仗挺大的,你朋友可能兇多吉少……他要真平安無事,肯定也早走了,不會在原地等你。」


我迎著他們關切的眼神,一陣恍惚。


……離開……桑榆?


對啊,我怎麼從來沒想過。


這不是我一直祈求的嗎?


他們有一群人,手裡有家伙,基地在附近。


我可以……跟著他們走啊。


桑榆,那可是個變態。


不止是個簡單的變態,他還是個變態殺人狂。


他親口說,他要殺我。


不,他憑什麼殺我?


難道他那些注視中,並沒有包含欲望和愛意,隻是單純地把我當做……獵物?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


不行,得找他問個明白。


「不了。」腳步重新邁開,我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诶你……」


「他走不了,藥在我手裡。」


我攥緊了褲兜裡的破傷風針,急匆匆地把他們丟在腦後,往東邊跑去。


【我做的沒錯。他救過我的命,我不能丟下他。】


借口。


【桑榆的戰鬥力吊打他們加起來所有。六個大男人搞不定一隻喪屍,桑榆走不出去他們也走不出去。】


借口。


【而且桑榆也不定就是殺人狂了,他注視了我三年,但不也沒動手嗎?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他嘴裡沒一句真的。】


全都是借口。


擔心也好,憤怒也好。甚至恐懼,都是假的。


帆布鞋踏過血肉與屍塊。


——那是我想見他。


?


我闖出漆黑的通道,發現情況確實不妙。


這裡站滿了喪屍,倚著連廊圍成一圈,聽見腳步聲,直勾勾盯著我。


空氣裡漂浮著奇怪的味道,很熟悉。


我也不知怎麼的,腦袋一熱,竟大著膽子上前,低頭張望。


漆黑的大廳裡有一星半點的火光,看了一會兒,才辨別出那是香煙。


背後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拎著三稜軍刺,站在屍山血海裡,嘴裡叼著一根煙。


半點不像正在一間充滿危險的醫院裡,反而像是街頭巷陌,安靜而耐心地等什麼人。


注意到樓上的動靜,他抬頭。


對上我的視線,他嘴角輕輕挑高,鏡片後的眼睛一彎,似乎心情很好。


我鼻尖一酸,憑空生出一股委屈。


笑什麼笑?我半點也不好過。


周圍的喪屍向我襲來,去電梯的路已經被封死了。


「姜月。」黑暗中傳來桑榆沉穩的聲音,「跳下來。」


我悚然一驚。


這……這可不是普通的一層樓!


「跳下來。」桑榆衝我張開了雙臂,「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僅僅這四個字,我心底裡便驀然生出一股底氣,攀著欄杆跨過了防護玻璃,在喪屍夠到我之前,松開了手。


短暫的失重後,我落入他懷中。


溫暖、堅實、生機勃勃又滿是鮮血的懷抱牢牢接住了我。


「抓住了。」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隨即抽掉了唇間的香煙,瀟灑一彈。


香煙落地,火光衝天。


整個大廳燒起熊熊大火, 衝我們襲來的喪屍發出痛苦的尖嘯。桑榆卻牽著我的手從容地推開安全通道,把大火丟在防火門的背後。


看著身前那道寬闊的背影,方才半個小時的極度恐懼退去。


我知道那雙眼睛又在注視著我了。


他還……緊緊抓住了我。


強大、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存在……


我安全了。


15


經過高強度的奔波,我倆的狀態都不好。心照不宣地在密閉的通道裡坐下,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報。


桑榆的敘述很簡單:「我被屍群追著,一路逃到了這裡。」


我想起剛才大廳裡滿地的殘肢:「誰追誰啊?」


「當然是……有人追我啊。」桑榆眼皮子一撩,意味深長。


我冷眼相對:「剛才我遇到一群男人,全副武裝,都不敢來東邊。」


「是挺危險的。」桑榆倚著牆,頹喪的侵略感。


「你對這兒很熟?」


「沒有。」


我冷笑一聲。


「剛才我在你家樓道裡聞到一股味兒,一時之間沒想起來是什麼,直到在大廳再次聞見——」我瞄了眼安全門外的熊熊烈火,「這不是汽油嗎?」


「嗯?」桑榆的嘴角輕輕挑高,「你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從把我關進診室裡獨自消失,到藥房裡散落的破傷風針,再到門外那把顯然有備而來的火。


半個小時裡,我的波折和收獲都太巧。


他的戰鬥力也讓他的所謂逃脫站不住腳。


我被騙到他家,到我家被毀,算計感非常濃重。


那我怎麼能確定這一路,就不是算計呢?


甚至回想起來,連我家莫名其妙出現喪屍導致他受傷這個起因,都顯得極為可疑。


就像是……就像是桑榆故意把我帶離安全的住宅,丟進了危險的醫院,再玩了一出消失。


方才他在黑暗中點煙的那一幕,與其說是在與喪屍惡戰,更像是在等我自投羅網。


桑榆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那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我凝視他良久:「因為你想殺了我。」


他的笑容一僵。


「你想殺了我,但我的警惕性很高,你一直沒得手。所以你想先打消我對你的疑心,再借機下手。」一旦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沒什麼可以顧忌的了,「把我丟下再救我是你設計好的一環,利用的就是吊橋效應。」


桑榆剛開始還有些驚訝,聽到此時平靜地點了點頭:「差不多。」


我呼吸一滯。


沒有辯白,沒有欺騙,沒有解釋。


——他是真的想殺我。


我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恐怖,而是無助。


那種被丟進水中、窒息般的無助。


鼻尖甚至湧起了幾分酸意。


正當我渾身麻木之際,桑榆靠了過來,跟平常一樣溫和地問:「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在他身邊,我不需要自己拿主意,我似乎已經習慣了。


見我懵懵的不說話,桑榆耐心地為我出謀劃策:「喪屍都關在裡面,不一會兒就燒沒了,你可以跟著那群人一起走——你拿到破傷風針了嗎?」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