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豆娘,豆子的豆。
那天,一頂不起眼的小轎將我抬進了睿王府,我成了他的妾。
聽聞此事的人都說我命好。
一個在城門口賣豆花的啞巴居然攀上了王爺,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潑天富貴。
隻有吳嫂不這麼說。
她說我命不好,清清白白的姑娘,卻蹚進那渾水。
我知道的。
因為前一世,我就死在睿王府。
1
但睿王問我是否願意入府時,我還是點了頭。
他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皇上登基後便封他為睿王,榮寵不斷。
而我一介孤女,無父無母,在城門口擺攤賣豆花為生。
日日辛苦暫且不說,因我不能言語,遇到諸多委屈,也隻能強自忍耐。
相遇那天已是夜深,我正要收攤,遇到幾個喝醉的地痞無賴調戲欺辱。
「嗚……」我口不能言,呼喊求救不得,隻得難堪躲閃。
正在左支右绌間,恰巧睿王帶兵剿匪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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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做什麼!」他見此情景,隻一聲喝令便為我解了圍。
看那幾個地痞無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我感激得無以為報,比畫著要他們坐下休息片刻。
睿王先是拒絕,可看我說不出話,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才應了下來。
將長凳重新放下,我擦擦眼睛,為他們盛了豆花。
雪白的嫩豆花熱氣騰騰,澆上鹹鮮的滷汁,再點上一點濃綠的韭菜花和鮮紅的辣椒油。
乍暖還寒的春夜裡,食物的香氣順著鼻孔鑽進肚子,直叫人邁不動步。
親兵們端著粗瓷大碗吃得熱火朝天,睿王用勺子撥弄了幾下,吃了兩口便放了碗。
我輕步上前,將一碗新的豆花放在他桌前。
豆花上淋著金燦燦的桂花蜜,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我站在豆花攤子後,指了指攤子下藏著的一小罐桂花蜜,又指了指我自己,抿著嘴羞澀地笑了笑。
這個不賣,是我自己吃的。
睿王明白了我的意思,點頭輕笑一聲,重新端起了碗。
一口下肚,他挑了挑眉毛,眉眼間露出一絲愉悅的神情。
很快,這碗豆花便見了底。
睿王走時給了我一錠銀子,我急得擺手,堅決不肯收。
「你可知我是誰?」
我茫然地搖搖頭。
「我是睿王,安景遠。」
我嚇了一跳,倉皇下跪,他伸手攔住了我,硬是將銀錠子塞在我手心裡。
我握著銀錠子,就像握著一塊燙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著我慌張的樣子,笑了笑,攤開手掌。
「你叫什麼?寫給我看。」
我為難地搖搖頭,指向攤前布幌上的【豆花】二字,指尖點了點【豆】字。
「豆?豆娘?」
我點了點頭。
他看著我:「豆娘,安心收下。」
我收下了。
從那天起,他隔三岔五便會深夜來我的小攤上坐一坐,吃上一碗甜豆花。
連著吃了一個月,我便乘著一頂小轎子進了睿王府,成了睿王的妾。
新婚夜裡,安景遠剝掉我的衣服,像剝開一個荔枝。
我在疼痛中顫抖著流下眼淚。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會護著你的。」
他親吻著我。
「別害怕,豆娘。」
我搖搖頭,在黑暗中抱緊了他。
我不怕。
這是高興的眼淚。
2
睿王府妻妾不多,一個睿王妃,兩個側妃。
都很有來頭。
對比起來,我這個豆姨娘,聽起來像鬧著玩的。
但安景遠最喜歡我。
因為我的溫柔乖順,不言不語,除了他以外再無依仗。
他有時忙到夜深,喜歡來我的小院,吃一碗我為他做的豆花,再躺在我腿上,讓我為他揉按疼痛的額頭。
有時他的疲憊過於沉重,我看他的神情便多了幾分擔憂。
他也開始會和我說上幾句煩心事,然後握著我的手讓我安心。
見我聽得愁眉不展,他啞然失笑。
「你又聽不懂,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平白讓你為我掛心。」
我抱著他的胳膊撒嬌,比比畫畫。
我幫不上你什麼忙,那至少能讓我為你擔心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笑著說好。
有些事情他沒人傾訴,也不能傾訴,唯獨說給我聽時他並不擔心。
我不會說話,又不識字,身邊兩個丫鬟都是睿王妃賜的。
成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守著小院種些花草。
我能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走到廚房,為他做一碗豆花,或者別的什麼甜湯。
靜謐的夜,屋裡鋪滿暖黃的光,一時間隻有勺子與瓷碗碰撞的清脆響聲。
他吃著豆花,我站在他身後,輕輕為他揉捏著緊繃的肩膀。
他的脖頸,距離我的手不足半寸。
若是我雙手挪一點點,便能掐住他的脖子。
但可惜,我看著我的手。
纖細,柔軟,輕輕一推就能脫身。
然後下一瞬,屋外的侍衛便會跳進來,一刀劈了我。
如果我是個力大無比的女人就好了,像村裡的餘姐那樣結實,強壯,隻要一息就能扭斷他的脖子。
「怎麼捏不動了,累了吧?」
安景遠一句話讓我回過神,還不等我繼續,他握著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進他的懷裡。
「累了就歇歇,換我來。」
我任由他上下其手,嬌羞地將臉撇開。
不讓他看到我的眼睛。
3
即便前夜裡勞累狠了,第二日我還是會早起。
每日辰時要給睿王妃請安,府裡的規矩不能破。
隻有我不能。
肖側妃有個身為吏部尚書的父親撐腰,平日裡來請安也是坐下待片刻便走了,連杯茶都不喝。
自從懷了身孕後,更是幹脆不來,王妃便免了她的請安。
霍側妃出身武將世家,又對睿王無欲無求。
她以身體不適為由不來請安,王妃也不追究。
我沒有深厚的母家支持,能在這府中生存,全仰賴睿王一人。
所以,即便王妃反復說的都是些《女則》《女誡》《女訓》,即便身體並不爽利,也要端坐下首,恭順地聽著。
王妃倒也不算苛刻,有時還會準備些點心水果給我。
可今日偏偏是西瓜,我極力裝作自然地放入口中,卻還是忍不住嘔了出來。
這讓王妃面露不豫,又多訓斥了我半個時辰。
待到放我離開,已經是巳時末。
回到小院,我發了會兒呆,起身給花圃裡的花花草草們澆水。
雖然有兩個丫鬟,但侍弄花草這件事我從不假手於人。
天氣熱得很,牆根處低矮如苔藓一般的小草也開出了芝麻大小的白花,隱藏在茂密的花叢中,十分不起眼。
拔掉了野草,幾粒白花落進了我的袖子裡。
午休醒來時,睿王身邊的小廝來通報。
「豆姨娘,王爺說今日疲乏得很,想喝您熬的甜湯了。」
我點頭知曉,示意丫鬟蓮芯打賞。
小廝收下賞銀,笑得更燦爛了幾分。
因我常去做豆花,和廚房眾人很是熟絡,灶間還專門給我留了位置。
銀耳要煮得黏稠出膠就要小火慢燉,還要防止溢鍋。
我坐在灶前守著,盯著跳躍的火苗發呆。
廚房悶熱,丫鬟水萍站在旁邊為我打扇,鼻端飄來一絲淡淡的香氣。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水萍將我熬煮好的銀耳百合蓮子湯盛起。我撒了一小撮桂花增加香氣,小心地放在食盒裡蓋好蓋子,帶回去後就放在小灶上煨著。
想著時候還早,可以去花園裡折幾枝栀子帶回來,腳步一轉,便繞去了後花園。
不料才走到花園門口,便聽到園子裡有些吵鬧。
「不長腦子的賤東西!讓你取一雙繡鞋都能拿錯!」
「奴婢不敢啊!主子訂的蜀錦繡鞋獨一無二,奴婢怎麼敢拿錯啊!」
「那怎麼小了這麼多!穿著痛死了!左右,給我掌她的嘴!」
緊接著便是啪啪的耳光聲。
原來是肖側妃,肖如棠。
4
我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想要回避,不料被轉頭的肖如棠看了個正著,隻得硬著頭皮上前。
肖如棠生得十分漂亮,滿頭珠翠周身綾羅,於她也不過是點綴。即使為人驕橫跋扈了些,也不影響她的美貌。
她亦對自己的容貌頗為重視,細心呵護,吃穿用度無一不是上等佳品。
雖然她懷孕後為了胎兒進補不少,也隻是臉蛋與身形飽滿圓潤了些許,依舊美貌。
我垂下眉眼,與水萍後退兩步,恭順行禮。
肖如棠在鼻尖扇了扇,蹙著眉頭滿臉嫌棄。
「一股子煙燻火燎,什麼味道啊!」
我微微側頭示意,水萍替我開口回道:「回肖妃娘娘的話,姨娘剛煮了甜湯。」
「什麼寒酸賤民,喝個東西還要自己動手。」
肖如棠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哼一聲吩咐道。
「去把那湯拿來給我看看。」
她身後的侍衛幾步上前,一把搶過水萍手裡的食盒,打開蓋子,將那碗甜湯展示給肖如棠。
肖如棠看著甜湯,眉眼間盡是不屑。
「這是什麼東西?」
「回娘娘,是銀耳百合蓮子湯。」
「真是低賤,府裡那麼多金絲燕窩雪蛤,非要用這些窮酸東西!」
肖如棠嗤笑一聲,上下打量著我,極盡嘲諷之能事。
「不過也是,你一個貧民野丫頭,哪裡認得出這些好東西。就算認得出,你嫁妝裡有嗎?」
她仿佛剛想起來一樣,啊了一聲:「我倒是忘了,豆姨娘你就算有嫁妝,恐怕也隻能裝幾斤黃豆吧?」
她身後的侍衛丫鬟們跟著笑了起來。
聽她一口一個下賤,一句一個窮酸,我倒也不很生氣。
這會兒我的注意力都在那碗甜湯上,生怕她灑了,隻想著盡快拿回來,畢竟是我一下午的心血,並不關注她的嘲諷。
可肖如棠看我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登時怒氣更盛。
她幾步走向我,濃烈的芙蓉香撲面而來。
「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會做點粗野鄉食,天生就是賤民坯子!
「成日裡勾著王爺宿在你的院子裡,長得清湯寡水的,盡使些狐媚子手段!
「王爺是珍馐膩了,想吃點野菜嘗個新鮮,你還想獨得恩寵,騎到我頭上不成?
「莫不是在湯裡下了什麼迷魂藥,才勾上的王爺!」
一聽這話,我連忙擺手,比畫著我不是這個意思,更沒有這個想法。
「別跟我比比畫,誰要看你個臭啞巴瞎比畫!」
我有些急,比畫得更快了,手指揮舞間,不小心碰到了肖如棠的步搖,流蘇扯到了她的頭發。
肖如棠一聲痛叫,驚怒交加,一把搶過我的食盒,朝我扔了過來。
我來不及閃避,一碗滾燙的甜湯灑在了我身上,胳膊手臂頓時被燙得通紅。
我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再看著被浪費的湯,滿臉心痛惋惜。
肖如棠終於覺得有幾分解氣,她漂亮的繡鞋踩著那些食材,見我心疼便越發用力地碾壓踩踏。
「我讓你再拿這種東西勾搭王爺!」
那些百合蓮子,連同黃黃白白的桂花,在她腳下被踩成了泥,再也看不出原樣。
看我失落的樣子,肖如棠冷笑一聲,翻了個白眼。
「這點破東西也值得你這麼心疼,真不知道王爺看上你什麼了!」
聞言,我深吸了一口氣。
纖細的手指做作地撩起臉頰邊散落的頭發,輕輕挽在耳後,露出纖長的脖頸與秀氣的臉頰。
我整了整衣裙,巴掌寬的腰帶束著我的腰,宛如柳枝,不盈一握。
我瞟了一眼她圓潤的下巴與豐盈的身材。
不言而喻。
「你!」肖如棠杏眼圓睜,「你是不是在說我胖?你居然敢說我胖!」
我一攤手。
我可什麼都沒說。
看她被氣得失去理智,撲上來要撕扯我,丫鬟侍衛紛紛阻攔。
吵兩句嘴不算什麼,但若是打起來,不管傷的是我還是她,他們可都要受罰。
而且她還懷著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