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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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過我的手,把那二兩銀子塞進去:「一兩足夠的,穗穗。」


第二天晚上,我收攤回來,江亦年便催著我洗手吃飯,桌子上擺了好幾個菜,都是我喜歡吃的。


「有什麼好事?」


「我在周記米鋪找了個記賬的營生,每個月三錢。」


他給我碗裡夾了一筷子菜:「這樣我們兩個人掙錢,穗穗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我也給他夾了塊肉:「那你要多吃些,米鋪很辛苦的。」


吃罷晚飯,他拿出一個銅制面具放在桌子上。


「我買了這個,這樣不但能遮住臉上的疤,別人也認不出我。」


燈光下,那張面具閃著熠熠的光澤,繁花搭配著樹葉的形狀向外延伸,非常精美,正好可以遮住半張臉。


我起身幫他戴上,才發現江亦年沒受傷的半張臉真的很好看,我一時看得有些痴了。


「穗穗,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沒有。」


我訕笑著,去準備明天制作甜餅的材料。


5


我的甜餅很受歡迎,有位娘子直接和我定了五十枚甜餅,我當天早早收攤回家。


我特意多繞了一條街,周記米鋪在那條街上,我想去看看江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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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巷子口,我就看見一個瘦猴般的男人跑得飛快,後面是五大三粗的李娘子。


李娘子手裡拿著童臂粗的燒火棍,邊追邊罵,一副要殺人的架勢。


她的身後,跟著一路小跑的江亦年。


「遭瘟的,敢欺負老娘店裡的伙計,看老娘不收拾你。」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瘦猴男人來米鋪買米,覺得江亦年眼熟,所以故意摘掉他的面具,然後故意取笑他,說他是醜八怪,叫他夢奴。


江亦年握緊拳頭正要揍他,李娘子就拿著燒火棍衝了出來,對著那瘦猴男人一頓暴打。


李娘子當初和他相公周郎君一起創辦了周記米鋪,可惜周郎君早亡,偌大的米鋪隻有李娘子親自操持。


外人都說李娘子是個潑婦,不好相與,我不這麼認為,我倒是覺得李娘子是個熱心腸,比如她會維護江亦年,也不在乎江亦年的過往。


不久前,我還看到有幾個無賴對一個小姑娘拉拉扯扯,是李娘子把她拉進米鋪避難,又讓伙計送她回家。


我特意做了甜餅讓江亦年帶過去送給李娘子,江亦年說李娘子很喜歡,就是不敢多吃,她說她想瘦些,像從前那般漂亮。


巷子裡有些老人說,李娘子年輕的時候,纖腰細腿,面容姣好,大家都叫她:「米鋪西施。」


6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與江亦年早出晚歸,手裡也攢下些小錢。


我們置換了些家具,買了些衣衫,還給阿狸弄了個新的貓窩。


阿狸很喜歡江亦年,總是臥在他的膝頭,舒服地打著呼嚕。


江亦年把掙來的錢都給我保管,我推辭,他卻說當初是我買了他,權當他是報恩。


八月十五那天,我們和眾人一樣早早回家,在院子裡支起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滿了瓜果,喝一口甜酒,吃一口月餅,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又大又圓的月亮。


酒意微醺,偏過頭,我看見江亦年的臉上也有微微的駝紅。


「穗穗,你想過以後嗎?」


「太忙,沒時間想。」


我又往嘴裡灌了口甜酒:「現在的日子我特別滿意,能吃飽穿暖,你在,阿狸也在。」


「是啊,我也覺得現在很幸福。」


「不過,我原來想過。」


沒見到季淮生之前,我幻想過季淮生的樣貌,幻想我會和什麼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後來見到他,他眉目英挺,提著一杆銀槍揮舞,周圍的風掠過他的衣袂發出颯颯的響聲,我覺得未來的郎君就該是這般英俊偉岸。


不過很小的時候,我看到婚書,問我爺爺上面寫的是什麼,我爺爺告訴我內容,讓我別多想,踏踏實實過日子,將軍府我們是高攀不上的。


後來村子裡遇到土匪,隻有我一人活了下來。


爺爺彌留之際,將婚書給我,囑咐我一定要活著。


我帶著阿狸千辛萬苦到了將軍府,季淮生的爺爺的爺爺已經仙逝,季府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包括季淮生。


可我喜歡他,從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


我被安排在最偏的院子裡,每日隻有一個婆子送來三頓粗食,便沒人再管。


就算這樣,我也覺得挺好,總算我們有人收留了。


我想著辦法去接近季淮生,可他連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他覺得我粗俗,無禮,甚至說當初為什麼爺爺要給他和我定下娃娃親。


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寧玉,寧長史的嫡女,他們宅子相鄰,青梅竹馬。


寧玉叫他一聲「淮生哥哥」,我的骨頭都有點酥,何況是他。


「寧玉漂亮,有身份,知書達理,和他般配,我這樣的鄉野村姑,沒見識也不好看,確實配不上他。」


我自嘲地笑笑,掰下一塊五仁月餅喂給阿狸。


「穗穗,你別妄自菲薄,你很好,在我眼裡,是他配不上你。」


「真的嗎?」


江亦年點點頭。


「對了,妄自菲薄是啥意思?」


我沒讀過書,很多次都不知道,季淮生對我這一點很是嫌棄。


但江亦年不一樣,他總會耐心地和我解釋。


他們不一樣,不僅僅是身份的差異,還有對我的態度。


季淮生永遠是高高在上,對我的一切像是施舍。


而江亦年,我們之間,沒有高低,是平等的。


7


解釋完「妄自菲薄」,江亦年和我聊起了他的身世,沒想到他居然是千裡之外臨江縣知府的公子。


他娘出生於小富之家,吃喝不愁,因為是獨女,家裡還請了啟蒙先生。


十七歲那年被他爹誘騙,汙了身子,然後有了他。


未出閣的閨女發生這樣的事是大忌,外祖父沒辦法找過去,讓他爹提親,好成全兩家臉面,他爹說隻能娶他娘做妾。


因為他爹家裡已有正妻。


縱是萬般不願,也隻能如此。


他娘成為妾室後,日子過得並不好。


主母彪悍,總是找各種理由欺壓他們母子,連教書先生都不給他請。


她娘便親自教他,他學得很快,後來大了些,他便半夜跑到書房裡看書,白天一邊幹活,一邊說給他娘聽。


他娘幾年後離開,為了過得好一些,他在父親面前表現,得了父親的青睞,卻搶了他大哥的風頭。


主母懷恨在心,趕在父親外出辦公的時候,讓人把他賣到了千裡之外的「鶯歌小築」。


開始在老板的威逼下學著各種手段取悅男人。


身上新傷添舊傷,都打在隱秘處,裡面的苦楚說不完。


那天,吏部的張侍郎來點人,沒有人願意去,傳聞他是個慣會折磨人的好手,老板便把他推了出去。


被折辱的過程中,他忍受不了稍稍反抗,就被痛打一頓,且被張侍郎用竹籤硬生生地戳爛臉,並攪動好多下。


被送回去的時候,他都是昏迷的。


醒來的時候,他就在城郊的穢雜堆裡了。


他知道,象姑臉壞了就沒有用了,他被拋棄了。


周圍也會有人來傾倒穢物,但沒人理他。


他靜靜地等著死亡,然後就等來了找阿狸的我。


他說我是天上派來搭救她的仙女,硬生生地從閻王手裡把他搶了過來。


「就是仙女有點不好看。」


我邊自嘲邊感嘆他命途多舛,他突然轉過頭,眼睛亮亮地對我說:「穗穗,如今你我都無依無靠,不如我們在一起吧。」


「嗯?」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起身伸手輕輕擁住我的後背,彎下腰親了親我的額頭。


阿狸走到他的腳邊臥下,用臉蹭著他的褲腳,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我突然覺得我們真的是一家三口。


前幾天,大街小巷都在傳季淮生要娶寧玉了,我覺得這樣挺好,我和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也許,江亦年,才更適合我過完這平平淡淡的一生。


我和他的前半生都破碎,在一起可以相互修補。


兩個半圓組在一起,就圓滿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亦年就早早起來做好早飯,和我打聲招呼就走了。


「這也太早了吧?」


「我要好好表現,多掙些彩禮錢,不能委屈了穗穗你。」


8


大街上突然出現許多官兵,有幾支隊伍朝著季府的方向走去。


「聽說季家通敵叛國,已經有人向聖上上書,聖上大怒,要嚴查。」


「真的嗎?我覺得不可能吧……」


那天,我早早地收攤回了家,江亦年也和李娘子早早告了假,回到家中,看到我在,他松了口氣,關好門。


「穗穗,你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免得被季家牽連。」


「你放心,李娘子看我做得好,又給我加了一錢銀子,我可以養你的。」


我那段日子便不再賣甜餅,每日洗衣做飯逗阿狸,日子也算愜意。


大概有兩個月時間那麼久,我正在院子裡晾衣服,就聽見牆外有人說話。


「哎,這季府也不知造了什麼孽,天天圍得和鐵通一樣。」


「是啊,裡面的人根本出不來,據說已經餓死了兩個孩子,湖裡的錦鯉和水草都吃光了。」


「再這樣下去,怕是全府都得餓死。」


「或許這是聖上的手段,算了,還是少說幾句,免得掉腦袋……」


那天江亦年回來後,我讓他出去探聽下守著季府的侍衛什麼時候換班,我自己則去和面烙餅。


「阿年,我這樣不是出於私心……」


「我明白的,穗穗。」


季家先祖協助大辰開國國君開疆闢土,戎馬一生,世代忠君報國,季家兒郎十二歲之後全部奔赴戰場,代代軍功卓越,怎麼可能通敵叛國呢?


定是有人陷害。


若是季家倒了,怕是邊疆不穩,大辰也有覆巢之危。


季淮生雖然不喜歡我,季家對我也無甚恩情,但我不能坐視不理。


季氏一門保家衛國,決不能就這樣沒了!


時至半夜,我用油紙包裹好一摞甜餅揣在身上,和江亦年踏上了一條小路。


那條路直通季府的穢水口,臭氣燻天,基本不會有人來,守衛也會遠離一些。


醜寅交際之時正是侍衛換班松懈之際,正是個好機會。


我蹚著及膝深的臭水悄悄朝著季府靠近,因為周圍又有半人高的蒿草遮蔽,所以沒有守衛看見。


到了季府牆下,我踩著江亦年的脊背跳進了季府。


還好甜餅被油紙包了好幾層,沒被穢水汙了。


我在季府待了一段時間,對於地形還是比較熟悉的,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季淮生的臥房。


將軍府一個守衛都沒有,估計都餓成了軟腳蝦。


將甜餅放在臥房邊,我找了塊石頭朝著門使盡全力砸去,轉頭就跑。


開門聲響起,接著便傳來季淮生有氣無力的聲音:「穗穗!」


是季淮生!


我頓了一下,跑得更快了。


這樣,我每隔三天,就往季府送一次東西,有甜餅,饅頭,炒面,還有鹽巴,辣子,不過都是從牆上讓江亦年丟過去。


第一次我在甜餅上留下字條,告訴季淮生投放的時間和地點。


我能做到,也隻有這些,希望能幫季府渡過難關。


9


頻頻往季府送東西,我又不能出去賣甜餅,家裡的日子開始吃緊。


江亦年除了在周記米鋪記賬,又去春風樓做起了琴師,每日回來得很晚。


看著他有些烏青的黑眼圈,我煮了雞蛋給他的眼睛輕輕地滾著。


「阿年,你受苦了。」


「這算什麼苦,這樣的日子很好了。」


江亦年抓住我滾雞蛋的手,他的手因為記賬和撫琴,磨出一層薄薄的老繭,磨得我手心痒痒,忍不住笑。


我想過找寧玉幫忙,可自從季家出了事後,寧家就跟季家徹底斷了。


江亦年說寧家和季家的婚事也取消了,寧玉要嫁的人,成了當朝二皇子。


一切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順利,一次,我們往季府拋完吃食,我腳一滑,摔進了穢水中,巨大的響聲引起了守衛的注意,有兩個守衛提著武器走來,我讓江亦年先走,他不肯,我便把他摁到草叢裡,讓他不許動。


我在穢水中打了個滾,臉上都是臭泥,然後嬉笑著走了出去。


我抱住其中一個守衛的大腿說:「我餓了,我要吃飯飯。」


「晦氣,原來是個瘋子,臭死了,給爺滾遠點。」


他嫌棄地甩開我,又狠狠地踹了我一腳,把我踹出老遠,我一瘸一拐地離開。


到了遠處,我和江亦年匯合。


剛走了兩步,我胯骨疼得龇牙咧嘴,江亦年不嫌棄我滿身汙穢,把我背了回去,又燒了好多熱水給我好好洗了個澡。


我端起自己的手臂左嗅嗅,又嗅嗅:「阿年,我臭不臭啊?」


「不臭,穗穗你聞起來香香的。」


在身後用巾帕給我擦頭發的江亦年垂著眉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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