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上車輛來來往往。

理智告訴我不能靠近，人類很有可能為了自保而殺死我。

但感情讓我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哇，好漂亮的白狗狗。」

「那是狼。」

一輛越野車停了下來，車主拿出手機對我拍照，對車後座的小女孩叮囑：「囡囡，不可以下去哦，狼很危險。」

小女孩甜甜地應：「知道啦。」

小女孩把吃了一半的蛋黃派扔給了我。

我兩眼放光，立刻跑過去，狼吞虎咽把蛋黃派吃了。

久違的，人類食物的味道。

這種不勞而獲的感覺……太棒了！

很快，我發現了討食密碼。

衝著人類吐舌頭，搖尾巴，賣萌越可愛，他們就會喂我越好吃的東西。

日子久了，我也漸漸挑食起來。

餅幹。

報吃，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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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黃派。

好吃。

奧爾良口味的雞翅。

我哭著跪謝你賞我這口飯。

不到半個月，我明顯感覺身上的膘越來越厚。

因為這裡人類活動頻繁，很多野生動物不敢踏足。

於是我的處境變得十分安全，幻化回人類時也不用再過多遮遮掩掩。

我穿上衣服，把滾髒的背包拿去河邊搓洗。

河流刺骨的冷。

而冰冷的河面，我看見一雙金色瞳孔的倒影。

我心髒緊縮，屏住呼吸抬頭看去。

河對面，夜影坐在那裡，用銳利的雙目緊盯著我。

這就是動物世界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9

夜影沒有傷害我。

而是像往常一樣跟在我身後。

隻是他比以往更靜默了。

我有了御寒的衣物，不再需要他溫暖柔軟的狼毛。

他不吃不喝三天了。

「你回去吧，我在這裡挺好的。」

我終究不忍心，決定勸他回去。

他生來就是號令狼群的王。

「你當初為什麼以為，我要殺你？」他沒來由地突然問一句。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說我是一頭小心眼的狼，帶著狼群追殺你。」

哦哦，想起來了。

「你當上狼王第一天，發號施令時我敷衍回了兩聲。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不拿我開刀誰開刀？」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又怎麼舍得……」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呼嘯吹過一陣寒風，正好掩蓋了他的聲音。

風吹過後，我問他：「你剛才說什麼？」

他搖了搖頭：「沒。」

突然，遠方傳來陣陣嘶吼。

「糟了，是獅群！」夜影警惕地豎起耳朵，目光銳利地觀察前方。

我看見一頭獅子冒出了頭，緊接著兩頭，三頭……

是一群獅子！

「跑！」我條件反射，像抱大金毛一樣，抱著夜影就想跑。

「來不及了。」夜影平靜地說。

此時獅群已經來到我們面前。

隨著獅王一聲令下，獅群將我們團團圍住。

似乎在尋找機會突破我們的防線。

就在獅子將要撲向我們時，我身體又發出熟悉的異樣。

於是我在眾獅睽睽之下，從人類幻化成了一隻白狼。

獅群愣了。

他們從未見過我這樣的物種。

更不清楚我的戰鬥力。

他們猶豫徘徊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撤退了。

10

變回狼的日子，我又重操舊業，向過路的人類撒嬌賣萌討食吃。

夜影見我這副不值錢的樣，深深嘆了口氣。

簡直丟盡狼臉！

興許是看不得我繼續幹這自掉身價的事，夜影給了我一個變回人類的希望。

「那個狼人，是我父親。」他說。

「什麼？」

「他是我唯一見過的狼人，統領狼群後，他和你一樣，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變回人類。」

我呼吸一滯：「所以你上次騙了我，其實他找到了方法？」

「嗯。可惜他隻差一步就可以變回人類了。」

我急忙追問：「是什麼方法？」

夜影扭過頭來認真看我：「如果你跟我走，我便告訴你。」

他目光堅定真誠。

我這才真正確定，我不是穿成了一隻狼。

我是狼人。

狼人是有辦法完全變回人類的。

為了重回人類社會，我答應了夜影的提議。

也許是為了掩藏我的狼人身份，夜影並沒有帶我返回狼群。

餓了就捕獵給我吃，渴了就帶我去找幹淨的水源。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隻默默跟著他走。期望他有一天能告訴我，變回人類的秘密。

半個月後，我們來到一處荒原。

剛剛才下過一場雪，荒原零零散散積著雪堆。

「這是我的出生地。」夜影說。

不難看出，這是十分惡劣的環境。

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的。

他回過身來靠近我，聲音帶著濃濃的蠱惑：「寶貝，殺了我。」

殺了他？

我愣在那裡不明所以。

「當年我父親找到的重返人類的方法，便是吃掉流淌著狼人血脈的心髒。」

我一瞬間不寒而慄。

「我是父親唯一存活下來的狼崽，在他找到這個方法時，他毫不猶豫要殺掉我。」

夜影的表情不悲不喜，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可惜那時我已成年，他沒能殺了我。」

「狼群有很森嚴的制度，作為叱咤荒原的狼王，他養成了自負的性格，認為所有狼都不會背叛他，都會心甘情願對他俯首稱臣。」

我顫抖著嘴唇：「所以你反殺了他。」

「不錯。」他說，「按道理來講，我會繼承狼王之位，但我拒絕了，我不想再回憶起他一絲一毫。」

他漸漸逼近我，森然銳利的目光變得無比虔誠：「所以，寶貝，你吃掉我的心髒，就可以完成夙願。」

他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我面前。

隻要我一口咬下他的脖子，他就會當場斃命。

我搖了搖頭：「不。」

我渴望回到人類文明社會。

但我不能因此殺死我的救命恩人。

11

夜影離開前，給我準備了充足的食物。

他把食物埋在了雪堆下，足夠我過完整個冬天。

夜影回到了狼群。

整個冬季，這片荒原都出奇地平靜。

原來這裡流傳著一個不敗傳說——夜氏狼族是這裡的王，沒有動物敢隨意招惹一隻狼。

冬天快要過去了。

雪還未融化，灰蒙蒙的荒原開始稀稀拉拉長出了青草。

我在河邊喝水時，聽見遠處傳來狼嚎。

長長的嚎叫中帶著一絲悲鳴。

我循著聲音找去，是當初放跑我的那隻頭狼。

他嘴裡叼著一塊肉向我走來。

把他肉放到地上：「這是夜影大人臨死前，交代我一定要帶給你的東西。」

我一怔。

「臨死？」

「前幾天，他在與獅群的對峙中喪生了。」

狼不會與獅群發生正面衝突。

除非。

他一心求死。

我的聲音劇烈顫抖：「這是什麼？」

「他的心髒。」

我僵在原地。

研究表明，狼不會輕易流淚。

自我變成狼以後，無論有多痛苦，也沒有哭過。

但我看著夜影的心髒，眼淚居然止也止不住。

「不要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頭狼雖然很不喜歡我，但還是沒有對我做出攻擊的行為，離開了。

我帶著他的心髒在荒原奔跑，越過山川，回到了最初的原始森林。

眼前，是震驚的一幕。

龐大的狼群繞成圈圍在一起，不吃不喝不睡，隻要有陌生動物靠近，就呲牙咧嘴呵退敵人。

而圓圈中心守護著的，是夜影的屍體。

「你來幹什麼？滾啊！」

「都是你害死了他！」

「你騙走了他的心髒，你太惡毒了！」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惡言惡語，隻緩緩向夜影走去。

雖然很恨我，狼群也給我讓出了一條路。

我來到夜影面前。

他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心髒的位置被掏了一個大洞，裡面空空如也。

我低頭在他身上蹭了蹭。

「嗷嗚——」

我仰頭發出了長長的悲鳴。

我鑽進他的懷裡，與他躺在一起。

狼群見狀，怨恨的目光閃過一絲動容，靜默地低下了頭。

冰雪消融，枝頭長出嫩嫩的新芽。

夜影光滑的毛漸漸枯萎。

我吃下了那顆心髒，在眾狼震驚的目光中，幻化回了人類少女。

「什麼？她是人！」

「吃了她，為狼王報仇！」

「王不會允許我們傷害她的。」

我把夜影埋在了一棵大樹下。

願你來生，像這棵樹一樣，向陽而生。

12

回歸人類社會後，我總覺得那段變成狼的日子就像一場夢。

也開始懷疑夜影是否真實存在過。

直到我看見一個紀錄片。

主角是夜影。

這是當初他離開我，回到狼群後發生的一季冬天的故事。

「按理來說，一個狼群有狼王和狼後，但奇怪的是，這個龐大的狼群，從始至終並沒有狼後。」

「孤獨的狼王，就這樣死在了獅子的爪牙之下。」

看完紀錄片，我已淚流滿面。

多年後，我成為一名動物學家。

我跟隨考察隊回到了這片荒原。

很不巧，我們貿然闖入了狼群的領地，車被狼群包圍了。

他們衝我們龇牙咧嘴，做好了攻擊的態勢。

我們被嚇的不由屏住呼吸不敢亂動。

突然，狼群中走出一隻狼。

這隻狼瘦骨嶙峋垂垂老矣，眼珠渾濁，身上的毛也幹枯毛躁。

他看了我一眼。

我認出了他，他便是那隻追隨夜影，完成夜影囑託把心髒給我的狼！

「嗷嗚——」他引頸長嚎。

眾狼一聽，皆愣了一下，然後垂首紛紛離開了。

我們的小隊見這一幕，表情都現出巨大的震驚。

我看著這片遼闊的荒原，耳邊好像響起夜影的聲音：「我的愛人，就讓我最後再保護你一次吧。」

（正文完）

夜影番外

1

我出生在一個奇怪的家族。

我父親是狼王……也是狼人。

他憑借狼的兇猛和人類高超的智慧，成為這片荒原的霸主。

他說他曾是一名動物學家。

他發了瘋似的要弄清楚變回人的方法。

一次，他失蹤了兩個月。

沒有了狼王，狼群多次受到獅群攻擊。

我的幾個兄弟姐妹便在這一次次衝擊中喪生。

就在我以為我也命不久矣時，父親回來了。

他很快鞏固了狼群的地位。

他保護著每一隻狼，卻獨獨要殺掉我。

我不明白，我是他留存在世的唯一血脈！

在他一次次逼迫下，我終於決定正面迎接他的挑戰。

他對我的心髒勢在必得：「回去翻遍典籍才知道，原來隻需吃掉你的心髒，我就可以重新變回人類。」

隻需？

呵，他還是太小看我。

這場生死之戰持續了三天三夜。

他為他的自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按照狼群的規則，我將取代父親，成為新一任狼王。

但我不願。

我不願再回憶起他的一絲一毫。

2

我跋涉千裡，來到了一片原始森林。

憑借高超的捕獵技術，我順利加入一支龐大的狼群。

我並不想做什麼狼王。

直到遇見了一隻白狼。

她很懶, 什麼都不想做, 隻跟在別狼屁股後面吃現成的。

因為我特意隱藏了鋒芒，她沒有注意到我。

我在她身上聞見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狼人。

她和我父親一樣, 是狼人。

我曾偷偷親眼目睹過她幾次幻化成人的模樣。

伴隨著的, 是發情的味道。

她每次找的地方都很隱秘，也一直沒有其他狼發現。

直到有一天，老狼王聞見了這股特殊的味道……

我蟄伏在草叢中，本想救她。

但她很聰明地利用人類的優勢，爬上了樹。

在狼群中，隻有狼王才有交配權。

雖然我們狼實行一夫一妻制，但免不了有個別渣狼。

為了阻止這個猥瑣的老狼王再對她圖謀不軌, 我對他發起了挑戰。

然後把他秒了。

成為新狼王的第二天, 一大早我就召集了狼群, 一同去迎接新狼後。

是的，我本該痛恨狼人。

但我對她產生了該死的情愫。

可她……居然跑了。

我這麼大一個狼後, 居然跑了！

我毅然決然舍棄狼群，去追尋她的蹤跡。

好消息, 我找到她了。

壞消息, 她以為我要殺她。

「我叫姜思絲。」

原來她叫姜思絲。

「我本是人。」

她和我父親一樣, 想變回人類。

考慮到他對我的恐懼，我換了個名字待在她身邊。

3

她是一隻戰鬥力極差的狼。

對應人類而言，她是一個柔弱的母人。

母狼➡母人, 應該是這樣說的吧？

擔心她被別的動物欺負，我冒險跟著她回到了城市。

回到了她的家。

那裡遮風避雨, 環境整潔溫馨。

自此, 我理解了她一直想變回人的心願。

也開始漸漸理解我的父親。

從城市回來後，我的身份猝不及防暴露了。

她果然很怕我, 一心想要逃走。

我不止一次地想，把她圈禁起來, 為我一人獨享。

但我不能那麼做。

她又跑了。

我再次舍棄狼群去找她。

這次是在一千多公裡的荒漠上找到了她。

令我意外的是，她不僅沒瘦, 還肥了一圈。

更令我大跌眼鏡的是, 她居然丟掉狼的尊嚴, 衝人類撒嬌賣萌討吃食！

她理直氣壯地說：「尊嚴是什麼？有蛋黃派好吃麼？」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道理……

但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

路上來來往往，那種衝得極快的鐵皮箱子會撞到她。

我隻好逼她：「如果你肯跟我走，我就告訴你變回人類的方法。」

她果然無法拒絕這極大的誘惑，乖乖跟我走了。

4

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

這片廣袤的荒原早已易主。

她一刻也不肯舍棄她的背包。

她把這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我輸了。

她的願望是重返人類社會，而不是成為我的狼後。

「殺了我, 奪取我的心髒, 你就可以變回人類了。」

我是真心想為她獻上我的心髒。

但她拒絕了。

我已下定決心用自己的生命送她回到人類社會。

我給她準備了充足的食物過冬，確認方圓百裡沒有威脅生命的物種，我才放心離開了她。

我還沒開眠呢，夜影就站到山頭開始嚎。

「（我」狼群對我的回歸表現出極大的歡迎。

我順理成章成為狼王。

有不少雌狼想做我的狼後, 我都拒絕了。

又是一季春季。

她的食物想必已經所剩無幾。

是時候了。

我找來帶頭臣服我的那頭狼，對他交代：「我死後，請把我的心髒挖出來，送給她。」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 我衝入獅群。

我的愛人，既然你不肯親手來取，那我便主動將它獻給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