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年，內憂外患。

朝廷有奸臣，邊關有蠻夷。

前者，蠱惑人心，利用手中權勢大肆魚肉百姓。

後者，嗜殺成性，屢屢侵犯邊關百姓。

我們三人曾一同上過戰場，打了勝仗時，也會和將士把酒言歡。

可到底，人生是不圓滿的。

還是有不少將士，留在了那個黃沙漫天的地方，永遠也回不了家鄉。

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悲傷。

所以周玄安站了起來，他大大方方張開雙臂，然後衝我笑：「既然以後都見不到了，那麼去他的禮數教養，朋友之間的擁抱，可以嗎？」

我說不出拒絕的理由，同他一樣，大大方方張開雙臂，做最後訣別。

這個擁抱很輕，稍碰即逝。

轉身，我就看見了眼尾猩紅的裴書臣，以我對他的了解，當是誤會了。

不過，我也不想耗費任何力氣和他解釋。

沒必要，不是嗎？

他拳頭握得很緊，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笑意，轉身離開時，很是決絕。

周玄安猜測：「你說他是不是去飲酒買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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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看著掌心那塊紅玉。

「我覺得，他去找那隻小狐狸的可能性，更大。」

而一個時辰後——

玉滾燙，紅色裂紋再次形成，真是爛到骨子裡了呢。

11

最後一天，我讓人在院子裡搬了張桌子。

又吩咐廚房備一桌好菜。

還有酒，是最便宜的那種，但很烈，也很好喝。

天黑時，我讓人去找裴書臣。

他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行蹤。

不過，他沒來。

也是意料之中吧。

我自顧自倒一杯酒，站在海棠花樹下，遙望這邊關方向。

那年寒冬，我們贏了最後一戰，卻也實在慘烈。

好多把酒言歡的將士，身上全是鮮血，我和裴書臣就約好，每年這一天，要記得祭奠他們。

裴書臣忘記了，我沒忘。

我將酒倒在地上，一點點滲入土中，全當他們在豪飲。

「系統，等我們回到現代，每年這一天，你陪我一起祭奠他們吧。」

【好，我陪你。】

……

最後一晚，我就坐在院子裡，閉著眼，感受風吹過的瞬間。

時間過得很快。

莫名的，我有一點緊張。

系統安慰我：【沒事，現代你雖然你沒有親人，但你有我這個伙伴，我永不背叛。】

我說好，還說它若膽敢背叛，我就把它拆成零件。

【天亮了，我的能量已全部回歸。】

系統突然變得很認真。

【攻略者辛晚，是否確定即將回現代？】

我睜開眼，看著面前海棠花瓣落下，這個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原來，我也沒有那麼留戀。

「系統，我確定回現代。」

12

天才微微亮，裴書臣就猛然驚醒。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辛晚發現了他和阿狸的時，那個一身傲骨的小姑娘，哭成了淚人。

一直在問他，為什麼要背叛自己？

夢裡的裴書臣，看著心愛的姑娘落淚，心疼到不行。

他想伸手去抱抱辛晚。

可是辛晚不要他了。

她還說，她要回家，讓他一輩子都找不到自己。

裴知臣猛然睜開眼，才發現不過是一場夢，剛想松口氣，就突然覺得心髒陣陣疼痛。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消失了。

他覺得很慌，沒由來的慌亂，讓他忍不住伸手撥開了橫放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睡得迷迷糊糊的阿狸，昨晚被鬧騰得太狠，渾身青紫痕跡。

「時辰還早，咱們再多睡一會兒。」

阿狸看著身側的裴書臣，她也說不上是否喜歡他，隻是她的一生，從來也由不得自己。

比起被權貴玩死，跟著裴書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想，如果他能多愛自己一點點，那就更好了。

所以阿狸又環住了他脖子，在他脖頸處吹了口氣，因為她很清楚，裴書臣受不了。

但這次，阿狸失算了。

裴書臣心不在焉，縱然美人在懷，可還是心慌得緊。

推開阿狸，不顧美人呼喊，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他迫切想要見到辛晚，他的妻。

回到府內時，已經天光大亮，這個時間，他想，他的辛晚應當在院子裡散步。

裴書臣忍不住笑了笑，又理了理衣裳。

然後走到辛晚的院子裡，隻是左瞧右瞧，都沒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心慌，跑進臥房，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裴書臣莫名很害怕，怕那個夢會成真，怕心愛的人會離開。

他找遍了整個裴府，可都沒有看見辛晚。

七年夫妻，他很了解辛晚，知道她雖然愛熱鬧，但更多時候喜歡宅著。

能一連好幾天不出門，捧著話本，就能看上幾天幾夜。

所以，她去哪了呢？

裴書臣越來越害怕，轉身往府外跑，奔著皇宮方向。

不過，從前進出皇宮自由的裴書臣，這次卻被攔在宮門外。

他害怕，怕辛晚會看見周玄安的好。

畢竟，身為帝王的周玄安，也是真的很愛辛晚。

所以他瘋狂錘門，無數人側目，許多人好奇。

周玄安這才讓人開了皇宮大門，看著滿眼猩紅的裴書臣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宿未眠的周玄安，心裡莫名有了一絲暢意。

「辛晚呢？」

裴書臣太慌亂，忘了君臣之別，語氣委實不太好。

周玄安隻是冷笑：「當年你求娶她時，說此生絕不辜負，結果才七年，你就養了隻小狐狸，同它日夜纏綿，傷透了阿晚的心，如今你還有什麼臉問她在哪？」

此話一出，裴書臣心涼了半截，巨大的恐慌將他吞噬。

他連忙開口：「辛晚呢？我的妻子，在哪？」

周玄安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聲音有些傷感。

「拜你所賜，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話音落下，裴書臣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年少時互相袒露秘密，他知道的妻子來自異世，完成任務後可以選擇回家，是他用承諾留住了辛晚。

可是，辛晚也說過，若有朝一日他背叛，絕不原諒，也一定會離開。

那時候他想啊。

系統沉睡，他的辛晚，隻會留在自己的身邊。

而他，也會好好愛他一輩子。

「可是你沒做到，不是嗎？」

周玄安的一句話，直接將他逼得吐了血，裴書臣不斷搖頭。

「不，阿狸、阿狸是狐狸，不是人，不是背叛。」

周玄安冷笑：「自欺欺人，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說完，周玄安將人撵了出去，還有那道聖旨，他會讓所有人知道。

裴書臣，不是個好東西。

而裴書臣，才知道辛晚離開後，轉身就往外跑。

在這個世界，能夠唯一找到他妻子的，就隻有月神娘娘了。

可是，那個向來慈悲的月神娘娘。

這一次，卻不願見他，裴書臣跪在地上磕破了頭，聲聲泣血。

他說：「我隻想見我的妻。」

可是月神娘娘不應，天地也不應，因為不配。

這場鬧劇，終究引來了無數人的側目，月神廟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

而月神娘娘手裡的月鏡，驟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放大數倍後，鏡子裡浮現的，是裴書臣和阿狸的每一次纏綿。

月神娘娘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慈悲。

「裴書臣，當年你一步一叩，我能感受你的滿腔真情，並為此落淚，也祝願你此生順遂。可不過七年，你的這顆真心，怎麼就爛了呢？」

月神娘娘嘆息，抬眸看著那盞高懸的誓約燈，裡面曾有一個少年最真摯的愛。

如今，煙消雲散了。

人群中，不知誰忽然伸手指向神廟高處。

驚呼出聲，道：「裴相的誓約燈，滅了！」

13

燈滅，約悔，罰將現。

月鏡所現，算是告知眾人，為何燈滅。

而與此同時——

帝王的聖旨，也傳到了裴府，一遍又一遍，控訴著裴書臣的薄情寡義。

這樣的人，不配成為權臣。

從前意氣風發，如今人人喊打。

百姓有心，知道辛晚曾為將軍，為國徵戰，也在朝堂數次謀劃，完全不輸男兒。

辜負了這樣好的女子。

裴書臣，你怎麼不去死呢？

爛葉子砸在身上，石頭磕破腦袋，裴書臣整個人狼狽到不行，他現在有些恍惚，覺得辛晚，不會這麼無情。

他是錯了，但這個錯，也未必不能原諒。

畢竟，他們曾那麼相愛。

裴書臣突然愣住，他為什麼會說「曾」？

一瞬間，他終於意識到，多年夫妻，感情逐漸平淡時，他的心，開始躁動了。

可是，他是真的愛辛晚。

很愛很愛，愛到哪怕丟了自己的命，也不願意松開他的手。

可是，他的辛晚，不要自己了。

裴書臣猛然吐了一大口鮮血，他感覺自己渾身都開始疼，那種密密麻麻針扎似的疼痛，正在一點點加劇, 他有些站不住，跪在地上, 又癱倒在地。

如同一攤爛泥, 被眾人圍在中央, 指指點點。

「他，身上開始腐爛了？」

「這是神罰, 活該！」

「對, 就是活該, 呸！」

唾沫砸在臉上，他閉了閉眼，感覺哪哪都疼，身上還開始發出一股臭味。

意識消散的前一刻, 他還在想，如果自己好好跪求辛晚的原諒, 她會不會心軟呢？

跨越時空的系統, 終是忍不住唾罵他。

【你算個什麼東西？辜負了她, 還想讓她原諒你, 你配嗎？沙幣玩意兒。】

……

後有記載：

為此，他很快就得到了帝王重用，成為重臣。

「真但」又於永和十年, 誓約燈滅, 神罰降下。

通身肉體, 自外向內開始腐爛，長達七月之久，痛吟之聲日夜不絕。

後有人描述此場景——

滿床腐肉，蒼蠅遍布，尤其那一顆心，爛得徹底。

14

我回到了現代, 這個能夠給我歸屬感的世界。

雖然我沒有任何親人。

好在, 系統一直陪著我。

隻是某些時候, 我還是會覺得孤單。

「系統，如果你能夠變成人，就好了。」

至少, 這樣我就不用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感受這世界。

從前向來嘴貧的系統, 這次竟然默不作聲。

我忍不住在心裡多呼喚了幾聲,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我不免有些慌。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像我這麼善解人意的系統，自然是有求必應，以後也請多多關照啊。」

我回頭, 一個少年正站在陽光下，衝我伸手。

15

月神廟，掛了一盞極特殊的誓約燈，無人知道是誰所求。

也不知所求何願。

唯有月神娘娘, 偶然想起此事，還是不由感慨。

真心難得。

但——

真心，也能讓萬物瘋長血肉。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