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嬤嬤立馬上前,「秦姬不要動火,免得傷了身子。那日國君發了雷霆之怒,確定了秦姬無生命之危後,便立馬下令徹查您下口之物,查到她送來的每道菜中都摻了藥。」

我急得站起來,卻身體發軟,又坐回去。

我忍住頭暈,開口問,「五色送來的食物每次吃之前都有宮人驗過,絲毫沒有問題,現在怎麼又驗出有問題。」

嬤嬤深躬著身子,「宮人驗毒隻是驗了上面的菜,可那女人心機深沉,將藥抹在了盤碟上,連帶著菜汁參了毒,秦姬您每次將菜吃淨...」

我癱坐下來,怎麼會?

明明是朗楹送來的東西,怎麼會牽扯到五色那裡。

不好的預感兜頭襲來,我顫著聲問,「國君如何處置的?」

「國君已下令將其割舌。」

我腦中驚雷轟過,似是不理解這兩個字,「割舌?割掉...舌頭?」

嬤嬤見我神色,不敢再點頭,隻不斷安撫我。

亂七八糟的畫面在腦子裡炸開,五色被人扯住舌頭、她那日笑語嫣嫣做面、她大殿之上垂首的樣子、她日復一日送來的食盒.......

不該這樣,她不該這樣...

我推開嬤嬤,「我去看看她。」

這時,宮人進來稟,「秦姬,朗姬來探望您,正在門外。」

我頓時止住腳步,整件事瞬時在腦中串成一條線。

「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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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朗楹還如上次一樣,行禮後,靜靜垂首。

安靜得像是畫中的仕女。

我冷冷看著她,讓宮婢將香袋和靠枕拿到她面前。

朗楹垂眸看了一眼,緩緩開口,

「我家中姐妹眾多,但與我親近的隻有我的幼弟,我母親曾是歌妓,我能在府中跟著嫡姐們讀書習字,全靠嫡母照拂。」

朗楹母親身份卑賤,她們在朗家定是時時委曲求全,活得艱難,不知用了多少心力,才能如履薄冰在朗家好好生活下去。

我先懷了身孕,即使我身份不堪,但這個孩子也是王室公子。

朗家再有不滿,也不可能直接上書讓國君除掉自己孩子。

朗家唯有接受。

但孩子能不能生下來又是另一回事。

朗楹生母和幼弟還在府中,她隻得聽從嫡母的話,來做這個棋子。

我理解她所在位置,身不由己,她甚至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但是,我走過去,伸手拿過香袋,憤恨盯著她。

「明明已有這個,為何還要累及她人。」

五色何其無辜。

朗楹躲開我的視線,垂下頭,聲音沉沉,「這些...隻是有備無患。」

我一頓,好一會兒才明白。

香袋和靠枕,隻是布料浸泡在藥物中,效果甚微,今後生下的孩子也許會先天不足或者夭折。

而要萬無一失打掉這個孩子,最穩妥的方法還是讓我吃下打胎藥。

御膳房宮人眾多,且時刻有人,動手腳容易出紕漏,而五色那裡隻她一人...

朗楹手指緊了緊,「有些事,實不得已為之,但我知道做錯了事,總要付出代價。離家時,我便知今生沒有再與母親和幼弟見面的機會。」

說完微微一福,小步離開。

我望著朗楹的背影,心裡充滿了無力感。

「國君呢?」

嬤嬤道,「剛朝堂的人過來,國君匆匆離去。」

「扶我去看下五色吧。」

迂回曲折的宮道上,鶯聲燕語,後宮的美人們賞花散步、沐浴秋陽。

隻有五色宮殿冷冷清清。

殿門口士兵把手,我被擋在門外。

我知道沒有儲越命令,他們不會讓我進去。

我沒為難他們,隻讓嬤嬤塞了東西給他們,問道,「沈姬身體現在如何?」

士兵畢恭畢敬道,「沈姬自從被懲罰後,一動不動在榻上躺著,每日都有宮婢進去送餐,但是...沈姬這幾日全然未吃。」

我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口中已經不能下食。

心裡焦灼,我追問,「醫師怎麼說?」

士兵詫異,回道,「未請醫師。」

我呼吸一窒,即使知道與他們無關,也不由帶上怒色,「沒有請醫師,如何止血的?」

「回秦姬,一般這種刑罰,都是讓其口含涼水,或塞上棉布止血。」

「沈姬現今可有高溫?」

士兵沉默低下頭。

我極力壓下翻滾的情緒,轉頭對著身後的領頭的公公田正吩咐,

「你迅速去找御醫,告知沈姬目前情況,讓其開好足量的藥送來。」

田正躬身退下。

「等下。」

我補充道,「要足量的藥,有可能發生的病況都要開出來。」

天氣已經有點轉涼,姜嬤嬤拿了一件外罩為我披上。

我朝著宮殿內看去,這處宮殿小,裡面蕭蕭瑟瑟,沒有一絲聲音,就像沒有住人。

這個角度還能看見廚房一角,想起上次來的情形,我使勁仰起來頭,不讓眼淚流出來。

姜嬤嬤上前攙住我胳膊,小聲道,「秦姬,國君過來了。」

61.

儲越從坐撵上下來,一身冷意,眼下濃濃青色,「你現在身子怎麼能跑出來吹風?」

眼睛掃向一旁宮人,「你們是怎麼照顧主子的?」

我無力看向他,隱忍的眼淚頃刻來流下,「你為什麼?」

他神色無波,伸出修長的手指抹去我臉上眼淚,「先回寢殿。」

我用力推開他,控制不住自己,幾乎聲嘶力竭,「五色何錯隻有,你要用這麼極端的酷刑,你怎麼能這麼殘虐?」

儲越臉蹙了蹙眉,「她害死你肚子裡孩子,我未將她處死,已是格外開恩。」

「如果五色存心害我,那些盤碟還會留著等御醫查驗嗎?這明明就是有人借她下毒。」

儲越居高臨下,神色理所應當,「正是知道不是她下的,她才能留下一命。」

我呆怔住,腦子緩不過勁,不知所以,「你既然知道...」

他神色冷厲,「雖不是她下的,卻與她脫離不了關系,她若謹慎小心,他人怎有機會下手。」

簡直可笑至極,「他人存心要害,五色一人怎麼防得住,你….」

我頓住。

何必解釋呢?

我能想到的,他有何想不到。

五色背後沒有家族可以撐腰,上位者想要泄怒,哪裡需要什麼理由。

這本就是一個濫殺無辜,殘忍暴虐的時代。

我垂下眼睫,眼淚覆蓋了滿臉。

我哭得喉嚨嘶啞,發不出聲音,我重重彎下腰,難受得不能自抑。

儲越站在一旁默默注視我良久,忽而低聲問,「枝枝可有為孩子這樣傷心過?」

一公公疾走而來,躬身稟告, 「國君,朗姬在王宮園林池中不小心落水,救上來時已沒了氣息。」

儲越神色無波,「知道了。」

他彎下腰,挑起我的下巴,「答話。」

我微微仰頭,回答,「沒有。」

他指股用力,雙眸沉沉。

「從未。」我目光囧囧,從衣襟拿出那個香袋,「從知道你選美開始,我便知道會有機會打掉這個孩子,這些是何物,我全知曉,與五色毫無關系,與他人毫無關系,我從未想過要生下這個孩子。」

他目光凌厲,牙縫裡拋出幾個字,「你在找死?」

我仰著下巴,冷笑看他,「讓我囚於深宮,每日與無數女子服侍男子,與死有何兩樣?」

「就因沒讓你做王後,就這一事未依你...」

我打斷他,「就算國君給我王後之位,我亦不願。」

風卷起衣裙,四周死寂。

儲越緩緩站起身,高高在上看我。

良久,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

「既不願享榮華,就幽禁冷巷吧。」

我被帶走的時候,路過朗楹的宮殿。

我徑直走過去,可不知怎麼,餘光還是看到院內的秋千。

上次我看到朗楹坐在秋千架上,輕盈如燕,神色容和。

這個女子知道進來就是赴死的,她為了生母和幼弟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元豐二年。

在我進王宮的第二年,我進了冷巷。

在來之前,我不知道這是哪裡。

到了之後才知曉,這裡用於幽禁後宮犯罪的姬妾。

我不知這裡全貌,隻在來時,走進長長逼仄的巷子,巷子寬隻一米左右,兩邊是青磚高牆。

這個地方潮湿陰冷,見不到陽光,眼睛隨意一掃便可看到磚縫裡隨意爬行的蟲子。

我被推進一間暗室,房間無窗,裡面伸手不見五指,裡頭陰冷,我剛流產,身體極度虛弱,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我在冷巷待了整整一日,都未見到有人,也沒宮人進來送吃的。

房間沒有落鎖,我整夜都待在外面,耳間都是蟲子細細碎碎爬行啃咬的聲音,好似還有女子的嗚咽聲,讓人毛骨悚然。

五色被截了舌,朗楹死了。

我蹲在青石道上,將頭埋於臂彎。

如果我認命,順從生下孩子,就不會現在這樣。

是我一手造成了她們如今局面。

潮湿陰暗的冷巷裡,我眼淚洶湧而出,小聲啜泣。

冷巷蹲了一夜,終於熬到天亮,我卻眼皮越來越重,後來雙腿支撐不住,磕到地上。

青石磚冰寒徹骨,我強撐著發顫的雙腿站起來。

等腦袋不再暈眩,我環顧四周,宮牆差不多有六人來高,一排過去近百間房間。

裡面大致一樣,隻角落裡一張榻,有的榻上散著女子衣物,榻邊放著一個恭桶。

房門推開,就聞到一股惡臭。

我屏住呼吸退出去,沒想撞上一人。

62.

那人比我還要虛弱,兩人一撞,她直接摔到了地上。

「扶我一下。」

「哦,好。」

我伸過手。

她的手如同枯骨,頭發像稻草一般幹枯,整張臉慘白,「好久沒見到活人了。」

這冷巷之前住了很多後宮女人,後來先君駕崩,就都跟著殉了葬。

她看著已有些年歲,怎麼...還被關在這裡?

遠處傳來慢吞的腳步聲,一個跛腳老公公在幾米處放了兩份殘羹剩飯,沒置一言離開。

女人捂著後腰,走過去,「過來吃吧。」

她沒多久扒拉完,「新君的後宮這麼快就有女人進來了。」

她聲音嘶啞得厲害,明顯韌帶已經損傷,聽了就像破敗房門發出的殘敗聲響。

「這裡就剩你一人了嗎?」

「就我了,其他人都去陪先君了。」

我沉默著沒說話。

「你是犯了什麼事,這麼快就進來了?」

「我...因為子嗣。」

她像是驟然明白般點點頭,費力站起身,「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

我被她帶著往深處走,她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終於到頭,無路可走。

她獻寶一樣,用手指了指。

我走過去,她手指的地方是一條僅側身能入得過道。

她熟門熟路側著身子在裡面朝前挪動,我跟在她後面,過道結束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

我轉頭看她,她衝我眨眨眼。

這確實讓人驚喜,雖隻是一塊空地,但冷巷入目之處便是高高的宮牆和發臭的屋子,極度憋悶壓抑。

我手指了指宮牆,「這後面是哪裡?」

「那是浣衣的地方。」她伸出手指向另一邊,「那邊是淨房,宮內所有的恭桶都在那兒洗刷,與我同是婢女的好友被主子罰到這裡,我來看過她。」

「婢女?」

她不是先君姬妾?

「對,我是夷姬的貼身婢女,她被先君幽禁於此,夷姬對我有恩,我主動進來陪著她的。」

我大為震驚,什麼樣的恩情能自願到此處關押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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