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後來,和她所有的交流,都是通過信件完成的。
從她的筆下,我都能想象出那炮火連天的場景。
被硝煙震碎的房瓦。
可是最震撼人心的。
卻是房瓦下無辜小孩清澈的雙眼。
她說,她沒能救下那個小女孩。
敵機轟炸而來,她被負責保護他們這些新聞記者的軍官拽著藏在了掩體下。
那小女孩呢。
後來她倉皇地在廢墟中深扒。
卻隻能在瞧見零碎粉紅的布片中……
慢慢崩潰。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命運在給我們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我和她信裡的交流都如同在比慘一樣。
我遭到手下設計師的背叛。
她差點被從飛機上落下的炸彈炸掉了一隻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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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
命運似乎又放松了緊扼著我們咽喉的手。
我的建築公司開始稍有起色。
丁夢琪的一張照片,登在了國際影展之上。
她在獲獎時這麼說:
「轟然落下的炮彈如果不夠直擊心靈,」
「那麼炮彈下孩子純澈的雙眼呢?」
這樣的孩童,於戰爭之中卻有千萬。
丁夢琪拍的很多照片,都是直接寄給我的。
有的時候,我會幫她挑選一些照片,投稿在期刊和網站。
有一天,我看見她在一張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寫了這麼一句話:
字跡倉皇,筆鋒卻堅定。
If your pictures aren't good enough,
You aren't close enough.
「如果你拍的照片不夠好,說明你離得不夠近。」
這,大概就是丁夢琪這樣的人燃燒生命所要做的事的意義。
23
在離開故鄉的第五年。
我們的設計公司終於走向正軌。
我的設計作品拿到了國外一個非常具有含金量的獎項。
命運終於站在了我這邊。
我在海岸的波濤聲中迎接曙光。
卻再也找不到丁夢琪。
她有很久沒有跟我聯系了,之後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她的消息。
戰地記者就是這樣。
即使暴露在鏡頭之下,有可能前一天還在有說有笑,第二天就永遠地留在了那片戰場之上。
怎麼也聯系不上丁夢琪,我久違地感受到焦急的情緒。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如此在意丁夢琪的呢。
是她堅持不懈地給我寄信。
是她偶爾從炮火中的戰區借到軍用電話跟我嘴炮兩句。
是她拍下的那一張張照片,全一股腦寄給我。
她說:
「齊宇,如果有天我不在了。」
「你幫我整理整理,發表一下唄。」
……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動用了所有的關系。
一遍遍翻著她寫給我的信。
可是,丁夢琪消失的時間太長了。
是不是就是和丁夢琪在一起人會變背啊。
丁夢琪不見了,我的運氣反而變好了。
公司越做越大,我在建築圈的地位也節節高升。
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拖著我。
這樣上升的喜悅,明明是我期待的。
可我卻被無人分享的失落籠罩。
除夕夜,我一個人走在倫敦的大街上。
其實這些年,英國人也挺熱衷於過 Chinese new year 的。
甚至有的街道上會掛起紅紅的燈籠。
可是這樣團結的節日,對我來說卻沒有意義,
我低著頭走路,直到眼前出現一雙皮靴。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滿腔的憤恨,不甘,異國他鄉遭受的所有委屈,就爆發了。
我盯著面前的女人。
推了她一把。
邊推邊問她:
「你去哪了啊?」
「啊?我問你你去哪裡了?」
「你不會跟我說一聲嗎?」
「寄個信,幾張破紙,有那麼難嗎?」
「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我以為你已經……」
剩下的話我沒說出來。
因為她被我猛然摟進懷裡。
我多久沒有跟人擁抱過了呢。
以至於我抬手,她那樣的體溫虛幻到不真實。
「抱歉。」
她聲音沙啞。
「在敘利亞戰區報道的時候,被當地武裝部隊劫持了。」
她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手指輕揉地摁了摁我的腦袋。
「我們在當地軍閥手中被關了九個月,」
「我到現在都覺得害怕,齊宇。」
「那些軍官當著我們的面殺人,我不怕死,我隻是怕……」
「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
空中脆然升起煙花。
我所有埋怨的話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我隻是緊拽著她大衣的外套。
我隻是不知道。
我還能留有些什麼了。
24
時間或許真的會改變人很多。
當初被趕到國外時我憤恨,不甘。
帶著勢必要重新殺回來的決心。
此時再回到國內,我隻是覺得恍如隔世。
大家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時是學生,還有著年少時的稚氣。
無論是恨還是愛都很分明。
而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表露真心,到處都是虛與委蛇。
當地房地產大商的酒局上,我見到了何菡初。
現如今我的身份已經能跟她平起平坐,不,她甚至還有求於我。
我看著那個女人笑著朝我敬酒。
好像她不曾將我拉進深淵,不曾將我拋棄。
是啊,成年人的世界隻有虛與委蛇。
我跟她碰了碰酒杯,客套了幾句話,好像我們之間並無恩怨。
轉頭,就讓助理全力對付何菡初家的公司。
因為這幾年她著了魔一樣幫齊明,蔣家公司資金鏈已經斷了。
她本以為顧及我們往日有情分,拉我贊助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卻上趕著去踹了她幾腳。
往他們資金的虧空上火上澆油。
……
還有於雪晴。
這個人多年追求齊明無果。
反而自暴自棄,終日鬱鬱寡歡。
我是在酒吧後頭碰見爛醉如泥的她的。
她頹廢到我都沒有想對付她的欲望。
我踢了踢被酒精麻痺著昏睡過去的她。
叫助理放下了那幾隻關在車裡的野狗。
一時之間。
那個幽深的巷子裡,響徹起女人的呼喊和野獸的吠叫。
25
那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我的好弟弟,齊明,又去了哪裡呢?
命運又一次把我們倆引向了對立的地方。
又是一次招標會。
隻是這次招標,決定著我的公司能不能成功進軍國內市場。
之前的好幾次合作會談,我見到了我的弟弟。
他依舊喜歡穿白色的衣服。
如我預料般踩著爸爸上位,混得如日中天。
他彎了彎眉眼,與我握手。
在我耳邊輕輕說:
「哥哥,你怎麼還會回來呢?」
「你又想被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奪走嗎?」
這是小白狗。
第一次朝我亮起他的獠牙。
26
我想,大概是我真真正正地威脅到他了。
他眯著眼,朝我人畜無害地笑著。
其實我一直都隱約知道他是有心計的,
可是他隱藏得太好,而他周邊的人又如同著了魔般臣服於他。
……
丁夢琪是在招標會的前兩周回國的。
彼時的我忙得焦頭爛額,為了這個招標會,為了贏齊明,我必須準備充分,充分到拿納米顯微鏡都找不到絲毫破綻。
灌下第三杯咖啡後,被她在電話裡強制說道:
「你下來,別看你那破文案了。」
「……」
我坐進丁夢琪的車裡,然後倒頭就睡。
咖啡因再強都抵不住困意。
她嘆了口氣,無奈地給我蓋上毛毯。
我是在傍晚時分醒來的。
窗外的矮光於朝內漫進一道斜斜的線。
她舉著相機,不知道在拍些什麼。
「別拍了。」
我揉了揉頭發,告訴她我毛都沒理整齊。
她給鏡頭蓋上蓋子。
然後給我遞來一支文件夾,苦笑。
「齊宇,你還記得你問過我,我們該信命嗎?」
「現在,我也不清楚了。」
我打開文件袋,裡面是好幾張照片。
齊明牽著一名女孩的手,出入好幾家酒店。
丁夢琪揉了揉眉心,說道:
「韓絲絲,你知道吧?」
「就是你們這次招標會目標公司的老總的女兒。」
「這個老總,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牛逼吧,產業涵蓋全國,家裡還有背景,聽說,還特寶貝這個女兒。」
「喏。」
她點了點照片。
「他這女兒跟齊明出入多少次酒店了?」
「這次招標會到底誰中標,還有疑問嗎?」
……
就差說這次招標會就是老總拿來哄他小千金的禮物罷了。
但我的關注點卻不在這。
我翻來覆去地看這些照片。
問她:
「丁夢琪,你一戰地記者。」
「怎麼還認識花邊狗仔啊?這拍攝角度,純純狗仔拍的吧?」
她臉紅了下,抵著唇邊,輕咳了一聲。
「咳,我自己拍的。」
「一般記者可沒我這遊擊技術水平。」
「……」
我把照片收好。
然後交還給她。
朝她笑。
「嗯,我知道。」
「其實,我有個朋友,一直在做人工智能行業。」
「來之前他讓 ai 幫我算了一下這次我中標的概率,你猜是多少?」
「0.37%.」
「可是,我依舊覺得我能贏。」
她愣在那,然後忽地笑了。
舉起相機,對準我,問我:
「為什麼?」
「以前,我總以為我是男二,我是命定的配角,是終會犧牲的炮灰。」
「可是,萬一,我其實是另一部小說的主角呢?」
「萬一,是有人看著我,希望我絕地反擊,希望我贏,希望我打敗命中注定的對手呢?」
我朝著鏡頭,勾了勾唇角,輕輕地說。
「我不會輸的。」
「概率是 0.37 嗎。」
「0.37 在某一刻,也會成為百分之一百的。」
「一定要好好看著我,盛大謝幕啊。」
27
這次招標會的組織方就是那個神龍不見尾的老總。
我約了好幾次,他都沒答應。
直到我提起他女兒的名字,說我其實跟他寶貝千金的心上人有恩怨。
終於獲得了個 20 分鍾約談的機會。
他果然是傳說中那種,「氣場很足」「舉手投足之間均有著精英貴氣」「權勢大到動一動手腕就能捏死一個人的卻無比寵女兒」的男人。
他拿起跟女兒的合照,細細端詳。
「齊先生,就算你拿絲絲爭取到幾十分鍾時間,我並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我笑了下,朝他說。
「顧總,他們都說,你寵女兒寵到了極點。」
他眸色微微一凝,盯著我。
「可你知道你女兒現在的男友,就是我弟弟,是什麼貨色嗎?所有的女人就跟著了魔一樣站在他身邊ŧûₔ,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我很擔心,顧總,您的愛女也是這麼一個狀態。」
他明顯有些慍怒,瞪著我。
「你敢揣測我女兒?」
「……」
我搖了搖頭。
「我隻是勸您認真考慮下罷了。」
想起何菡初跟於雪晴的下場,我又加了句:
「免得之後吃苦吃灰,還後悔。」
他嗤笑一聲。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我頓了下,這才準備進入今天的正題。
「因為顧總,你一定看過我弟的投標書,你知道我弟弟是什麼成分。」
「這些天我送來的方案,是不是就是比我弟弟優秀呢,你其實能看出來吧?」
「這次招標會,或許隻是你送給寶貝女兒的一個小玩具。」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選了我,能為你的集團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點利益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如果這個利益能引爆更大的連鎖反應呢?」
「我旗下的這個品牌,自創立到火爆全球隻用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