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她輕聲問身邊的方寶寧。
方寶寧湊到她耳邊, 將聲音壓的極低極低:“是郢王妃娘娘。”
郢王妃?
沈絳略震驚的看過去,又想起之前那些貴女們闲聊時, 說起郢王世子因不喜每次出現時,旁人都要盯著他的臉看,便時常戴著面具。
若是郢王妃是這樣的容貌, 倒是能理解那位世子殿下的煩惱。
想必他的模樣,確實足夠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隻是不知這位殿下與三公子比起來, 誰更勝一籌呢。
肯定是三公子。
沈絳心底又不由自主想起程嬰的模樣, 特別是第一次在那個破廟中相遇, 外面銀色閃電照亮破廟時, 他的樣子她的眼前劃過。
那顆紅的仿佛要灼燒起來的眼尾痣, 歷歷在目。
或許是第一次太過驚心,之後沈絳與他在一起時,都不會去看他那顆痣。
仿佛看了一眼,就會被勾魂引魄。
就在沈絳心思浮動時,外面卻出現了變化。
天際驕陽正暖,巍峨雄偉的佛寺寶塔沐浴在一片璀璨的金光中,一旁的佛殿廟宇,香火不斷,漸漸匯集的信眾垂首默念,竟在廣場中形成陣陣梵音。
一陣清越的誦念聲響,廣場上的人群紛紛抬頭,所有屏息望著前方。
佛殿內的一眾貴人,也紛紛朝殿外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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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列手持法器的僧人,而走在正中間穿著紅色金紋袈裟的男人,頭戴赤紅僧帽,緩步而來,步履從容。釋然法師過分年輕的面孔,此刻透著淡然出塵,不帶一絲世俗氣。
他沐浴在從天際處彌漫而來的璀璨金光,聖潔莊重的袈裟,被照的越發熠熠生輝,仿佛有佛光在他周身籠罩。
梵音響徹廣場,所有人注視著他,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面帶莊重。
待釋然坐上布置好的高臺,眼眸微垂,整個人猶如端坐在雲端。
此刻每個人仿佛都能從他身上,看到那種超然物外的佛性。
直到他緩緩開口,一道醇厚的聲音響起時,信眾滿臉虔誠的聽著他誦念出的每一個字。
佛殿內的眾人也凝神靜氣,聽著釋然法師的宣講。
沈絳卻從先前的心思抽離回來,重新思考,待會如何與大姐姐見面。
剛才大姐姐分明看見她,卻克制住不與她相認,這正是印證了沈絳的想法。如今大姐姐在定國公府並不自由。
隻怕她身邊那個嬤嬤,就是監控她的人。
法會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待結束時,信眾們似乎依舊意猶未盡。
反倒是佛殿內的貴夫人和千金小姐,已有人臉上露出疲倦之色。
於是結束時,立即有知客僧過來,護國寺早已備好了素齋供各位貴人享用。護國寺的素齋在京中本就有名,聽聞太後娘娘來禮佛時,都要吃上一碗素面。
因此眾人紛紛起身,前往齋堂。
方寶寧見沈絳不急不慢走在最後頭,她不由著急道:“殊音姐姐就在前面,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不急。”沈絳低聲說,隨後她有些歉意的問:“寶寧,待會你能幫我把那個老嬤嬤引來嗎?”
方寶寧看了眼:“就是剛才攔著不讓咱們見殊音的那個老嬤嬤吧。”
她朝前方瞧了一眼,再次確定。
“說來這些高門大戶的嬤嬤,仗著自個輩分高,伺候過家中長輩,隻怕沒少在殊音姐姐面前擺譜。要不然我看殊音姐姐臉色如常,哪有她之前說的什麼不適。”
她們兩人走在最後面,說話聲音又小,方寶寧忍不住替沈殊音抱不平。
沈絳眼眸微沉,哪怕方寶寧不說,她也知如今大姐姐的情況,隻怕比她預想的還要差。
到了齋堂後,眾人分桌而坐。
郢王妃乃是眾多貴夫人中,身份最為尊貴的,自然是坐在首席。
待依次坐下後,方寶寧和沈絳坐在最末端,與沈殊音所坐的位置,離的頗遠。
沈絳剛才刻意避開那個老嬤嬤,就是怕她萬一要認得自己就遭了。
如今坐的這般遠,倒也正好。
待吃到一半時,方寶寧便與方夫人說,想去找沈殊音說兩句話。方夫人因著許久未見沈殊音,知她家中遭了這樣大的事,便也一同過去。
原本沈殊音心中惦記著沈絳,進了齋堂後,也不敢看沈絳坐在何處。
此時見方夫人,待自己一如既往,也不由打起精神說話。
直到她們要離開時,方寶寧的袖子似不小心帶到了桌子上的杯子,竟直接潑到了身側伺候著的老嬤嬤身上。
方夫人當即低斥道:“怎麼回事,毛手毛腳的。”
“伯母千萬別這麼說,不過是點小事罷了,嬤嬤去換一身幹淨衣裳便好。”沈殊音淡笑解圍。
方寶寧垂著頭,一副被斥責的抬不起頭的羞赧模樣。
老嬤嬤雖也福身說不礙事,可心底卻暗惱不已。
誰知她就看見方寶寧抬頭朝她瞥了一眼,眼底似乎帶著幸災樂禍。
這下老嬤嬤就明白,原來這位方姑娘是在惱火,先前自己擋了她去見少夫人的事情,尋機讓她吃暗虧。
這樣睚眦必報、小肚雞腸的貴女,還真是少見。
老嬤嬤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小丫頭片子這裡,陰溝翻船。
沈殊音朝她看了一眼,淡淡道:“嬤嬤去換一身幹淨衣裳吧。”
老嬤嬤是得了方定修的命令,要貼身看著她,豈敢輕易離開。
她搖頭道:“少夫人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老奴的衣裳並不礙事。”
方寶寧一聽,有些著急。
這老嬤嬤居然連這樣都不走啊。
“嬤嬤的衣裳都汙了,豈有不換的道理。你也是定國公府的老人,叫旁人看見你穿著這麼一身衣裳,還以為咱們定國公府都是這般沒規矩呢。”
方寶寧立即可憐兮兮說:“嬤嬤見諒,都快我笨手笨腳的。”
老嬤嬤無法,隻得輕聲道:“那就請少夫人在此處等奴婢片刻,待奴婢換了衣裳,便快快就回。”
隻是她眼角掃過方寶寧的裙角,突然說:“方小姐的裙角也沾了汙,也該換了。”
要是這位方姑娘借機不去,老嬤嬤說什麼也不會離開去換衣裳。
畢竟這齋堂中,若是真有來給沈殊音傳遞消息的,她最懷疑的就是這個方小姐。
即便她要離開,她也得把方寶寧支走。
誰知她一說,方寶寧低頭看了一眼,驚訝道:“我竟沒瞧見,我的裙邊也湿了。母親,我也去換一身再回來吧。”
待老嬤嬤親眼瞧見方寶寧離開,這才略放心的走開。
她一走,沈殊音立即起身,匆匆走向門口。
因為她已看見門口那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待兩人一前一後,往不遠處的佛殿走去。
終於在一個僻靜的院落裡,兩人進了佛堂中。
沈絳站在門口,將殿門回身關上,再轉身,就看見站在她身後的沈殊音,此刻眼角已閃著淚光,在須臾間滑落了下來。
“大姐姐。”
沈絳望著眼前熟悉的面孔,從得知父親出事以來,從發現她所做的噩夢正一一成真以來,她一直都獨自承受著,無數次告訴自己,別怕,總會好起來的。
她以為見了爹爹後,會好起來。
可是她真的見到爹爹,才發現,曾經那樣巍峨如山般的爹爹,如今隻能佝偻在天牢那個又窄又冷的床板上面。
她也曾想過與大姐姐見面時的模樣,她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自打她為了嫁人,離開衢州回京,沈絳就隻能與她書信相通。
那時候沈殊音給她寫的每封信的末尾,都會寫上一句,離灼灼回京,隻剩下三年兩個月。
之後是兩年。
一年。
她們數著盼著要團聚的日子,似乎終於要來了。
可誰都沒想到,這一天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到來。
下一瞬,沈殊音已疾步走到她的面前,語帶哽咽的聲音,透著無盡氣惱:“你為什麼不聽大姐姐的話,為什麼要來京城。我不是跟你說過,切勿進京。”
沈絳望著她,原本還冷靜的眉眼,突然染上無盡的委屈。
她說:“大姐姐看見我,隻有這句話嗎?”
阿娘在她九歲那年去世,之後沈殊音就在衢州守孝陪著她,那是沈絳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溫暖。
沈殊音望著她打小就無比心疼的妹妹,終是沒忍住,低聲說:“灼灼,姐姐好想你。”
她的灼灼,阿爹和阿娘最放心不下的灼灼。
打小她就一個人被送到衢州,沈殊音也曾經不理解爹娘的決定。
所以不管她在京城得了什麼東西,她都會留一份給灼灼。
直到阿娘病重,還隻到她胸口的灼灼,便會抱著她安慰說,大姐姐你別怕,阿娘不會有事的,我也會保護你。
明明她才是大姐姐,可是灼灼總說,她會保護自己。
這樣聽話懂事的小人兒,讓她更加心疼。
終於沈殊音上前輕輕抱住沈絳,眼淚如斷了線的珠簾,淚光閃爍,她帶著哭腔說:“灼灼,大姐姐沒能照顧好你。”
沈絳心頭滾燙,終於她回到了家人的身邊。
好在沈絳知道此時不是哭的時候,她立即拿出帕子,給沈殊音擦了眼淚,低聲問道:“大姐姐,時間緊迫,我有事情必須要問你。”
沈殊音點頭。
沈絳開口問道:“爹爹可有交東西給你?”
這一句話,竟是叫沈殊音渾身一顫。
她抬起眼眸不敢置信的望著沈絳,但是迅速搖頭道:“沒有,真的沒有。”
沈絳心底有些失望,她手中隻有一枚刻著爹爹名字的印章。
“大姐姐為何反應這般大?”沈絳眼睛緊緊盯著她。
沈殊音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說:“因為你大姐夫也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沈絳心底松了口氣,她就知道大姐姐什麼事都不會瞞著她的。
這種能夠確定的相互信任,還是讓她心底一暖。
“我知道,之前我去見周叔的時候,他也與我說過。”沈絳眸色微沉。
沈殊音一怔,她說:“你是什麼時候去見周叔的?”
沈絳不想騙她,如實回道:“就是周叔被殺的那天。本來卓定帶我偷偷見了周叔,誰知我們正說著話,突然有一幫人闖進院子,直接就用弩箭開始圍殺我們。”
沈殊音身體慢慢顫抖,有人要殺灼灼。
沈絳看著她的樣子,心底卻有所猜測,或許大姐姐也正懷疑著什麼,否則她不是這樣的表情。
她幹脆將一切都是說出來:“要不是那天我帶著狼煙彈,可以引來錦衣衛,隻怕我也無法輕易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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