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我扭頭,不再理會臉色蒼白的寧素卿,抬腳踏入冷宮。
14
幽暗破敗的宮室內,孤零零的一盞燭火隨風搖曳。
燭盞一側,宋洵聽見動靜,驀地回過頭。
「拂雲,你終於來了。」
他邊說邊朝我走來。
我問他:
「怎麼就你一個?」
宋洵語速極快地答:
「越清與隨侍的家僕一起,被我安置在宮外馬車上。
「拂雲,時機寶貴,我們快走吧。」
說著,他伸手要拉我。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我惡心得全身泛起疙瘩,忙下意識將手抽回。
宋洵一臉的疑惑。
「拂雲,你……」
話未說完,他毫無預兆地失力倒在一旁的木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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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聆冬嚇得趕忙上前一步,警惕地將我護在身後。
不過片刻,宋洵迷離地睜開眼,氣息陡然變得粗重起來。
燭火映照之下,他的面容變得潮紅異常。
他抬眸,燥熱的目光與我相撞。
「拂雲,我怎麼忽然覺得身子好熱?
「唔……好難受,拂雲,快來幫幫我……」
說著,他扯開自己的衣襟,袒露出裡頭大片大片花白的肌膚。
隻一眼,我便惡心得當場幹嘔起來。
——相比起蕭承衍,宋洵實在是太辣眼睛。
身前聆冬義正詞嚴地斥責:
「宋洵世子!你是瘋了不成?若要發情請去勾欄!」
宋洵恍若未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瞧著便要往這邊撲過來。
我朝著殿外大喊:
「動手!」
頓時,幾名身手靈活的小太監破門而入,一擁而上將宋洵用麻繩捆住。
聆冬這才放下心,回到我身側後怕道:
「還好娘娘早有準備,這瞧著弱雞一樣的男子發起情來竟如此可怕。」
我笑著拍拍她頭頂,而後緩步走至宋洵身前。
見不得他那令人作嘔的眼神,我抬腳狠狠踩在他臉上。
語調緩慢:
「宋世子別急,我這就找個人來替你紓解紓解。」
片刻後,寧素卿被人綁著手腳拖了進來。
她口中塞著塊破抹布,激動地朝我嗚叫著。
我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心領神會地將抹布拔出。
寧素卿被那臭味惡心得連連作嘔。
半晌,她一臉虛弱地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有如淬毒。
「寧拂雲你大膽!竟敢對本宮不敬!」
我像看瘋狗似的看著她,慢悠悠自一個布袋中取出一粒朱紅色藥丸,在她面前晃了晃。
「喏,可眼熟?」
寧素卿瞳孔猛地一縮。
「這藥——怎會在你手中?」
我粲然一笑。
「長春宮的宮女愛偷奸耍滑,讓我手下之人在眼皮子底下拿走了姐姐珍藏的好東西。
「別急,拂雲這便還給姐姐。」
語畢,一旁控制著寧素卿的小太監伸手,將她的嘴掰開。
寧素卿瘋狂地掙扎著,口齒不清地吼叫。
「寧拂雲,你要做什麼?你敢——」
我輕而易舉地將藥丸扔進她口中,滿意地瞧著它自舌尖滾入喉道。
「我怎麼不敢?
「寧素卿,這可是你親手做的局,當然得由你來完成。
「我瞧著你與宋洵格外相配,你倆又有舊情在心,今日我便幫你們一把,好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說罷,我示意太監解開她身上的麻繩。
甫一得到解放,寧素卿立馬跪地摳起嗓子眼來,企圖將藥丸吐出來。
可那藥丸早已在融化在她體內,哪裡吐得出來?
我輕蔑一笑,為避免雙眼看到汙穢,抬腳緩步往殿外走。
寧素卿嘗試無果,絕望地爬起來。
她看著我,忽然笑了。
「寧拂雲,你真以為皇上愛的是你嗎?
「今日龍辰宴上,那個領頭的舞姬姓甚名誰,你可知道?
「你可給我聽清楚了,她叫謝雲疏,她才是皇上真正愛的女人!她沒死,她回來了!
「至於你寧拂雲,隻不過是她的替身!」
我腳步一頓。
「與我何幹?」
說完後,我才驚覺自己的嗓子幹澀得生疼。
謝雲疏……
原來她便是「疏疏」嗎?
腦海中浮現起宴席上不經意的一瞥。
似乎……樣貌確實有幾分相似。
以及,名字裡一模一樣的雲字。
咬唇抑制住心底那陣密密麻麻的疼,我抬腳走下階梯。
誰知下一刻,竟毫無預兆地眼前一黑。
意識陷入虛無的前一刻,我聽見幾聲嘈雜的呼喊。
「娘娘?!」
「疏疏——」
15
再次醒來,是在鍾粹宮。
「娘娘醒啦!」
聆冬喜不自勝,忙將手中茶水遞給我。
我接過小盞,垂眸抿茶。
聆冬在一旁嘰嘰喳喳。
「娘娘您不知道,禁衛趕到之時,正巧撞見那二人顛鸞倒鳳,難分難解,衣物、珠釵散了一地,整個宮室都淫亂至極呢。
「奴婢想著又有些後怕,幸虧娘娘料事如神,這才沒有中了奸人的毒計,否則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我聽完,隻問了一句:
「皇上……在哪?」
似乎是沒想到我第一句話是問這個,聆冬頓了頓才不大確定地答:
「宮裡出了那樣的醜聞,眼下那二人已被秘密關入地牢,皇上此時大概在地牢審問他們吧?」
我低聲「哦」了一句。
聆冬察覺我神色不對,雙眼一亮,神神秘秘地湊過來。
「娘娘,奴婢方才得知了件好事兒。」
我正要問她何事,便見一道明黃的身影自殿外掠進。
蕭承衍快步走至我身前。
「在尋朕?」
我瞧著他一臉的眉飛色舞,心下騰起一股氣。
怎麼?白月光回來了便這麼高興?
「皇上怎的來了?臣妾以為您在陪那疏疏姑娘呢。」
說完,我撇過頭不去看他,甚至都沒發覺自己語句中的滿滿酸意。
蕭承衍朗聲笑道:
「是啊,朕是在陪疏疏姑娘啊。」
竟然,就這麼直接承認了。
語氣還這麼理所應當。
心倏地收緊,酸澀感如潮水般自胸腔湧出。
我咬牙強忍下語氣中的顫抖。
「那皇上還來鍾粹宮做什麼?直接去見那疏疏姑娘本人不比臣妾這個替身來得更好?」
話音落下,殿內靜可聞針。
氣氛凝滯著,再也沒有聽見蕭承衍的回答。
他大概——被我氣走了吧。
這樣想著,臉頰滑落兩行清淚。
忽地,熟悉的龍涎香鑽入鼻息。
被「氣走」的蕭承衍側坐在榻前,將我攬入懷中,輕柔地用手指為我將淚珠拭去。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了身子果真不同了,醋勁兒都大了。
「是朕不好,明知你眼下正是心思敏感的時期,還刻意逗你。」
旁邊聆冬捂著嘴偷笑。
「娘娘怎麼連自個兒都酸呀?
「您忘了,幼時咱們常常偷溜出府,在外您是疏疏,奴婢是莘莘呀。」
原本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瞬間收回。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所以,原來蕭承衍口中的疏疏一直都是我?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腦海中福至心靈地回想起,幼時某次偷溜出府時,不遠處那個趴在牆頭的腦袋。
細細回憶,那五官神情,可不就是縮小版的蕭承衍嗎?
我難以相信地抬頭,對上蕭承衍盛滿笑意的眸子。
「那,謝雲疏?」
鼻頭被人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
「不相幹的人罷了,怎麼就這麼信別人的話?」
我一時語塞。
方才還酸脹的心,此刻仿佛跌入了一團團綿軟的雲朵,迷迷瞪瞪地找不著北,耳邊循環著蕭承衍方才所說過的話。
等等,他方才說過的話。
——「果真是有了身子的人……」
有了身子?誰有了身子?
我有了身子?!
16
三月後,我胎象穩固。
蕭承衍一道聖旨,恢復了後宮妃嫔們的自由之身。
大多數妃嫔紛紛被自家族親接了回去,餘下的或去參加宮內女官考試,或看淡一切,想著不如留在宮內躺平,不用伺候別人不說,還月月有俸祿拿。
封後大典結束後,我在蕭承衍的陪同下去了趟地牢。
寧素卿自破舊的草席中起身,驚疑又嫉恨地瞧著我。
「寧拂雲!」
隔壁牢房的宋洵聽見動靜,雙手扒著牆, 費力地爬了過來。
他如今蓬頭垢面,形銷骨立, 若丟到鬧市, 百姓隻怕會以為是個叫花子,哪裡敢信他竟是曾經名冠京城的宋世子?
他眼神執著地望著我, 右手自木欄縫隙中伸出, 喉中發出如磨刀般尖銳刺耳的聲音。
「拂雲、拂雲……」
身側蕭承衍眉頭一蹙,攬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宋洵似乎這才看清我身側立著的人。
結了塊的頭發下,他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地牢外,有幾名獄卒抬著擔架進來。
掀開白布的那一瞬間,蕭承衍寬厚的手掌蒙住我的雙眼。
宋洵不敢置信地呼叫。
「……清兒?!」
幾日前, 巡視護城河的禁衛自河中打撈出一具幼童屍體。
歷經三月, 身上皮肉已被魚蝦啃食幹淨, 都察院根據屍體身上衣著與隨身玉佩,查出此幼童正是宋越清。
後又過了幾日,查明了他的死因:被廢後買通的僕從親手扔進了河中, 溺亡而死。
都察院之人條理清晰地說完後, 宋洵開始瘋狂用手拍打著牢房的隔牆。
「你這個毒婦!他可是你的親生子啊!你如何下得去手?」
我躺在榻上,艱難地呼吸著,目眦欲裂地盯著他。
「-地」「阿洵, 你別怪我, 當時我也是不得已, 隨著他長大, 模樣越發肖我了, 他若繼續活下去,我豈能安心?」
說起來,前世宋越清也曾遭遇過不少次暗殺,不過皆被我護了下來。
最兇險的一次,我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了暗箭,箭矢尖銳, 險些扎入心髒。
可後來,他便用那一碗碗摻了慢毒的湯藥回報我的,害我毒入骨髓。
這次,我將那些藥粉摻入每日的牢飯中, 還在了宋洵身上。
前世,宋洵故意讓我瞧見書房一幕,激得我情緒高漲,毒發身亡。
今生,我便將宋越清的屍體呈在他面前,一劑猛藥送他歸西。
「撲通」一聲悶響之後, 世間再無宋洵此人。
寧素卿驚恐地目睹了這一切,邊搖著頭邊撐著身子退到牆根。
「不、別殺我!我不想死……」
我緩步走至她身前,隔著木欄道。
「放心,不殺你。」
我當然不會殺她。
我要讓她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日復一日地絕望,最終心如死灰,孤苦伶仃地死去。
默立片刻,我牽起蕭承衍的手, 向外走去。
地牢之外的天空上,金烏高懸,為大地投灑下新生的柔和光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