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我很喜歡來這裡冰嬉,趙明徽特命人制了兩雙冰鞋,時常就我們兩個人,手牽著手在冰面上遊走,很享受這難得的沉靜與自由。


星星看到我倆這樣,也偏要鬧著到冰面上玩。可她太小了,我怕穿冰鞋會摔到她,就專門給她打了一輛冰車,讓她坐著也能在冰面上滑。


西南突有緊急軍報上呈,趙明徽一連幾日都與朝臣議政,隻有我帶著星星去後山玩耍。星星坐在冰車上撒了歡,劃著兩根木杖往冰面中心駛去。


可不知為什麼,一直以來堅實的冰面有一處卻出奇的薄。星星劃著冰車到了潭子深處,毫無預兆地,冰面碎裂四散,星星掉進了冰窟裡。


我連想都沒想,跟著星星就跳了下去。刺骨的潭水如萬條冰鋒,直刺入我的胸膛。我在水下託住星星,奮力地往上抬,可是我太無力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溫度在一點一點流失,我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


我看著星星的嘴唇從紅變青,又變成了淤紫色。被救上來的時候,星星緊閉著眼睛,怎麼喊都喊不醒。我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氣息,抱著她瘋了一樣地去找太醫。


趙明徽來得很快,他脫下自己的鬥篷罩在我身上,緊緊抱著我,告訴我不要慌張。可我分明覺得,他比我還慌啊,星星是他的骨肉,是他唯一的血脈至親。


星星高燒了三天,算是從鬼門關裡搶回來了一條命。但太醫說,她驟經極寒,損了心脈,日後體內陰寒難散,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她從前是那麼活潑潑的孩子,日後卻要常與湯藥為伴。可她們要害的人,分明是我啊。


那潭上的冰面我日日去滑,碎開的那地方我不是沒到過,可之前從未有過意外。那地方分明是被人故意用熱水澆薄的,就等著皇上不在我身邊的時候,讓我在潭底死得無聲無息。


恨我恨到想要我命的人,除了姜嫣然,還能有誰。


趙明徽下了嚴令,命大理寺、刑部、錦衣衛通力徹查,可查來查去,報上來的就隻有兩個字,意外。


趙明徽氣得摔了杯子,大罵他們全都滾出去。等那一群人戰戰兢兢地退出了勤政殿,我才從後面的屏風中走出來。


我冷聲道:「大理寺卿,是姜衍的門生。刑部尚書,是姜梓軒的嶽父。他們一家人把事情做得真幹淨啊,查破大天去,也動不了姜嫣然一根汗毛。」


趙明徽箍住我的肩道:「晚晚,我已經讓錦衣衛去查了,我絕不會放過傷害星星的兇手的。」


「查什麼?怎麼查?」我甩開他,胸口喘息起伏,「你看不出這件事就是姜嫣然做的嗎?難不成最後還跟陳雲雲的事一樣,找個替罪羊頂罪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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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艱難:「晚晚,我現在是可以提劍直接殺了姜嫣然。可若逼反了姜衍怎麼辦?我是一國之君,我不能拿千萬人的性命去冒險。」


「趙明徽!」我指著門外喝了出來,「他們姜氏一族,殺了我爹、我娘、我哥哥,現在又來害我女兒!我等不了了,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求求你,不要攔著我去做這件事。」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深吸了口氣,道:「把我祭出去。用我為誘餌,卸掉姜衍對京城兵權的控制。然後你就能用我爹的冤案,順理成章地扳倒他了。」


趙明徽紅了眼眶,幾乎是在乞求:「那樣你可能會有危險。」


見他這樣子,我的心也軟了。我抱住他,抵著他的額頭說:「小灰,你是皇上。你就把我當成是個將士,出遠門去打一場硬仗。等仗打贏了,我就回來,好嗎?」


他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頸窩中,聲音沙啞:「大周的皇帝趙明徽會讓你去,但是徐晚風的丈夫趙明徽,舍不得你去。」


可是我沒有退路了。


回宮之後,我去找了程沅芷。


她聽說了在行宮的事,見了我便急著問道:「嘉慧公主如何了?」


我沒回答,拉著她去了內殿,開門見山地直說道:「阿芷,我哥的那枚玉佩,能不能拿給我。」


程沅芷幹瞪著眼看我,好像是在琢磨哪個詞才是重點,拿給我,玉佩,或是我哥。


她抱住我,像是抱著久別重逢的故友:「你是……晚晚?」


我點了點頭說:「對不住啊,瞞了你這麼久。阿芷,謝謝你對我家做的一切,後面的事,就都交給我來做吧。不過,最後還要請你再幫我個小忙。」


我要告辭的時候,程沅芷拉著我的手,很久很久不願松開。某種意義上,我是她的親人,是她年少時傾心相付的人,在世上最後的痕跡。


我忍不住回身抱了她一下,說:「阿芷,我大哥跟我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孩。他說遇到你,是他最幸運的一件事。」


阿芷在我耳邊呢喃道:「我也是。」


兩天後,我被傳召去了棲霞宮。


我到的時候,皇上和貴妃都在,其他各宮的嫔妃也在,就像一場精心設計好的陰謀,就等著我來踏足。


我規矩地跪下請安,趙明徽卻沒有開口讓我起來。我聽見貴妃淬著得意曼聲說:「舒昭儀,你可知罪啊?」


我直起身來,看向趙明徽:「臣妾不知道犯了何罪。」


貴妃幽幽嘆了口氣,看向程沅芷:「程美人,你來說說吧。」


程沅芷站起來,聲音細弱蚊蚋:「臣妾發現,舒昭儀時常把玩一枚玉佩。那玉佩不像是宮裡的東西,也不像是女子佩戴之物,所以臣妾疑心,舒昭儀與人私相授受。」


貴妃冷笑一聲,下令讓人去搜我的承晚宮。很快,那枚刻著瀾字的玉佩被呈到了御前。


趙明徽端詳著那枚玉佩,面沉如水。我慌了,忙解釋道:「陛下,這是嵐充媛的遺物,臣妾因為時常思念充媛娘娘,才會一直帶在身邊的!」


嵐珊,對不住啊。為了達成我的目的,還要再利用你一次。


皇上沉聲問道:「那便是嵐充媛與外男私通?」


「不是不是!」我慌亂地看向佳貴妃,口不擇言地答:「充媛娘娘心善,才一直留著徐氏這塊玉佩當個念想的……」


話沒說完我便閉了嘴。我剛剛提到了什麼?徐氏。


果然,貴妃一拍桌子站起了身,厲聲斥責我道:「好啊紀茵兒,你竟是亂黨餘孽!」


她轉向趙明徽,說得義正辭嚴:「陛下,這女人城府極深,必要誅之而後快!」


皇上面色不霽,隻頷首道:「先帶下去審吧。」


很快有宦官從身後押住了我。我恨毒地看向佳貴妃,衝皇上喊道:「陛下,貴妃也不幹淨!嵐充媛就是被姜嫣然害死的,她一早就知道充媛娘娘有身孕,暗中就想把嘉慧公主害死在娘胎裡的!」


姜貴妃白了臉,怒道:「別聽這個瘋女人在這說胡話,快把她拖下去!」


我被宦官拉扯著拖出了棲霞宮,在轉角處,我回頭看了一眼,趙明徽的目光一直未從我身上移開。我不知道我最後擠出的笑意他有沒有看見,但他眼眸中的歉疚、不舍以及擔憂,在我心裡狠狠割上了一道傷。


我被關去了慎刑司,由於事涉徐氏舊案,交由大理寺與錦衣衛同審。


一盆冷水潑在我身上,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澆醒了。我被上了刑,渾身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宮裝上被染得血色斑駁。


刑室內的暗影逐漸在眼前清晰,我微咳了兩聲,好像是從雲端又跌回了地面。大理寺卿與錦衣衛指揮使還坐在上首,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驚堂木啪地又響了一下,我有點心疼大理寺卿手底下的那張桌子,生怕被他拍散架了。孫昱惡狠狠地審我道:「紀氏,你老實交代,徐靖餘黨究竟還有何人!」


這句話我說得都膩了:「沒有了。孫大人,我看你是在質疑姜相斬草除根的能力。嵐充媛不過就是跟徐家認識,就被姜嫣然搞死了,你讓我去哪再找餘黨?」


孫昱指著我怒道:「你休要血口噴人,胡亂汙蔑貴妃娘娘!」


他還真是姜衍養出來的一條好狗。


我輕蔑地笑了笑:「大人,您是不是耳朵聾了一隻啊,怎麼聽話隻聽一半呢。我說佳貴妃謀害皇嗣的故事,您要不要好好聽一聽?」


「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孫昱冷笑一聲,「上夾棍吧。」


一直未發過一言的錦衣衛指揮使錢英卻站了起來:「孫大人,這樣不合適吧?這畢竟也是宮裡的娘娘,要萬一打殘了,皇上怪罪下來,不好吧?」


孫昱笑了笑,一臉陰險:「錢大人這可就不聰明了,送到這裡來的宮妃,難道還有機會復寵?倒不如借這機會幫貴妃娘娘除了這礙眼的妃子,給丞相送個人情。」


錢英微微挑了一下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在朝為官,忠丞相卻不忠君上,這可是大忌啊。


夾棍在我指間一點點縮緊,我痛得咬破了嘴唇,我感覺自己的指骨快要碎了。


我近乎嘶吼道:「我說,我說!我知道徐靖的餘黨還有誰。」


手指上的力道松了下來,給了我喘息的機會。


我順了順氣息,啞聲說:「我知道有個人,他與徐靖同年科考,兩人在皇榜上名次相當,他時常向徐靖請教文章,兩人引為摯友。後來徐靖去錢塘抗倭,臨行前還是他備下送行酒,祝他旗開得勝。」


孫昱眼中閃著發現獵物的兇光,逼問我:「那個人,是誰?」


我搖著頭輕輕一笑:「姜衍啊。徐靖拿他當好友,他卻妒忌徐靖的功績越來越大,竟起了歹心。你看看你們效忠的主子,都是靠什麼腌臜手段坐上了今天這個位置。所以你說,清剿餘黨有什麼用呢?徐靖最信任的人,卻是最後捅他一刀的人。」


孫昱意識到被我耍了,陰狠地罵了一聲,向我旁邊的卒子遞了個眼神。我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個卒子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狠狠打在了我的小腿上。


一聲沉響,棒子斷了。翻江倒海的疼痛從被打的那處翻湧出來,我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悽厲的呻吟,那仿佛都不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這條腿,大約是廢了。


轟的一聲悶響,刑室的一處暗門被踹開。然後,我看見了趙明徽。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喉嚨發顫。我低下頭,拙劣地掩藏著自己的傷口,躲避著他的目光。


我好怕,怕我隻要跟他對上一個眼神,他就會忍不住衝過來抱住我,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一瞬,我覺得他是真的想殺了孫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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