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茵兒……」趙明徽看起來很難過,他想要抱我。


我卻越哭越兇,發瘋一樣對著他亂捶亂打。我認出他來了,他是趙明徽啊,是那個利用我的人,那個不來看星星的人,那個答應會想我卻對別的女人深情的人。


趙明徽並不反抗,由著我的拳頭往他身上落。最後我打累了,跌在他懷裡失聲痛哭了起來:「畫裡的人回來了,我連個替身都不是了,我什麼都不是了……」


趙明徽一直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比哄星星時還要溫柔。我哭累了,癱軟在他懷中,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撫著我的頭嘆了口氣說:「我說哪來的這麼大怨氣呢。淨瞎琢磨,珍妃和畫裡那個人,不是同一個。」


我哭得腦子發昏,涕淚橫流地抬頭看他。


趙明徽極淡地說了句:「畫中那人,很久以前就不在人世了。」


他拉著我去了小廚房,說要煮醒酒湯給我喝。我七扭八歪地坐在柴禾堆上,費了好大的力,才忍住要吐出來的衝動。


趙明徽往灶膛裡添了柴,生火,起鍋。他做這些是如此嫻熟,一看便知是從前幹慣了粗活的。


他用勺子緩緩攪著鍋裡的湯水,很平靜地講道:「畫裡的那個姑娘,的確是我年少時的心上之人。隻可惜,她沒能等到我們相聚的那一天。」


鍋裡的水汽蒸騰起來,趙明徽的背影在霧氣中幻化成一個清俊的輪廓。


「她曾經救過我一命,又支撐我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年。她沒有活著的家人了,我隻是覺得,我應該要記著她的。如果我再把她忘了,那她在這世上便真就成了個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了。」


我垂下眼問:「所以珍妃娘娘,和那位姑娘長得很像,是嗎?」


趙明徽舀了碗湯遞給我,笑得有些無奈:「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珍妃和她像不像。我見她的時候,她頭上都戴著帷帽。隻是偶然瞥見過她的一雙眼睛,但到現在,也快忘記是什麼樣子了。」


我眨眨眼,這與我以為的故事,好像一點都不一樣。


他拿了個小凳子坐在我面前,有些悵然地說:「人人都想利用朕這個軟肋,一步登天。可是逝者已矣,朕怎麼就不能重新喜歡上一個人,好好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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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碗,吸了吸鼻子說:「陛下現在如此寵愛珍妃,想必是已經找到那個人了。」


「說你是塊木頭,你還真是。」他搖著頭笑了笑說,「珍妃,她是姜衍的人。」


我沒忍住,打了個酒嗝,表示我的驚訝。


趙明徽給自己倒了碗水喝,接著說:「姜嫣然生不出孩子來,姜衍卻又急需一個皇子來穩固他的地位。他們既然把主意都打到朕頭上來了,那我便將計就計,陪他們玩玩。」


我覺得再打嗝有些不太合適,忍了忍問:「那珍妃的孩子……」


如果珍妃真的誕下了皇長子,那不是正稱了姜衍的意嗎?


「珍妃的孩子生不下來。」他的目色漸寒,「你想想,如果珍妃生了皇子,那姜衍一定會殺母留子,把孩子給姜嫣然養。你要是珍妃,會想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嗎?」


我看著他的星目劍眉,緩緩點了點頭。見他的眼眉高高挑了起來,我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不對,又趕緊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難過。我捧著碗嘟哝道:「我今天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皇上會不會殺我滅口啊?」


趙明徽瞪了我一眼,在我腦門上彈了個爆慄:「我看你這酒還是沒醒。來,醒酒湯我再給你盛一碗。」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腦袋疼得跟要裂開一樣。我不知道趙明徽是什麼時候走的,隻有印象他在星星的床邊坐了好久,卻到底沒舍得叫醒她。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在我記憶裡一點點變清晰,我突然有點後怕,大聲喊了吟秋進來。


我抓著她的手問:「陛下昨天走的時候,說什麼了嗎?」


吟秋想了想答:「陛下說,主子您喝多了的時候,還挺好玩的。」


我松了口氣,好久沒緩過神來。若是我昨天瘋癲的樣子當真惹惱了趙明徽,不是平白連累了星星嘛。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下了一場雨。雨是從黃昏開始下的,淅淅瀝瀝落了一整個晚上,一夜入秋。


就在那天夜裡,珍妃的孩子沒了。


說是白天的時候,珍妃去給佳貴妃請安,不知怎麼的,被貴妃的貓撓了一下,驚了心神。


回去之後,珍妃就覺得身子不舒服,到了晚上,竟見了紅。


太醫院的人忙活了一整晚,還是沒能保住珍妃的胎。孩子流下來,聽說是個未成形的男胎。


貴妃慌了陣腳,在重華殿外跪了一個晚上,哭著說這貓是從西域胡商手裡買來的,性子和中原的貓不一樣,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珍妃隻被貓撓了一下,就能嚴重到小產。


這下可好,趙明徽直接遷怒到了把貓送進宮的姜梓軒身上,斥他駐軍期間玩忽職守,還居心叵測殘害皇嗣。


姜梓軒沒辦法,隻得卸了在西北的兵權,回京待罪。皇上雖沒有廢了姜嫣然貴妃的位分,卻罰她禁足一月,以示懲戒。


就姜嫣然那點心眼,對付後宮的女人還行,要是放在前朝,隻有被耍的份。趙明徽沒費一兵一卒,就收了姜家的兵權,讓丞相吃了個大虧。


珍妃沒了孩子之後,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見到人就問,有沒有見過她的孩子。趙明徽再沒去過凝露宮,他以珍妃身體不佳為由,把她送出宮去養病。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她下半輩子可以衣食無憂。至於有沒有福分消受,便是她自己看不看得開的事情了。


珍妃的出現,像是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初入水時激起幾道波瀾,沉底之後卻無人記得她曾來過。


貴妃禁足的這段時間,趙明徽宿在我宮裡變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在旁人眼中,我似乎成了第二個珍妃,但我自己明白,我與她不一樣。珍妃隻是一顆被皇上和丞相棄掉的棋子,而我,要做那個下棋的人。


秋風漸起,吹得樹葉簌簌作響。趙明徽枕在我懷裡,隻有在我這,他的眉頭才能稍稍舒展一些。他是真的很累,要除掉姜衍,還有太多的事需要他操心,他要一點一點削減姜相的黨羽,才不至於在斬草除根時大廈傾塌。


我輕輕揉著趙明徽的太陽穴,說:「明日佳貴妃便要解禁足了,陛下想必是要去好好寬慰一番的吧。」


他睜了眼,慵懶地問:「怎麼,吃醋了?」


我挑了挑唇角道:「臣妾吃什麼醋。貴妃一句話,就能折了姜梓軒的兵權。陛下再多寵她些,沒準連整個姜府都能給賠上。」


趙明徽往嘴裡塞了瓣橘子,漫不經意地說:「姜嫣然這脾氣,都是姜衍給慣出來的。丞相的精明沒學到幾分,坑爹倒是一把好手。她幹的那些爛事,有多少都是丞相暗中給鏟平的,隻不過朕不願搭理她罷了。」


我停了手,兀自有些發愣。有那麼一瞬,我很羨慕姜嫣然,能有視她如珍如寶的父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不想在寵愛與呵護中長大呢。


如果我爹還在,他為了我也願意付出很多的。


趙明徽察覺到我的不對,握住我的手問:「想什麼呢?」


我理了理神色,答:「臣妾在想,還能為陛下做些什麼。」


趙明徽坐起來,捏了捏我的臉,笑道:「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陪星星。其餘的什麼都不用做,等我回來就好。」


佳貴妃雖復了寵,但經此一遭,氣焰到底收斂了許多。即便皇上給我的寵愛多些,她也不再從中作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而後宮那些慣會察言觀色的嫔妃,也隨著聖寵轉了投奔的方向。我的承晚宮漸漸熱鬧了起來,三天兩頭就有哪宮的主子登門拜訪,拉著我的手,體己話一說就是半日。


八月,我被抬成了昭儀,封號為舒。趙明徽說,我的笑總是不及眼底,好像是在敷衍,給我這個封號,是希望我事事常舒意。如此一來,我的門檻更是要被踏破了,任誰都想蹭一蹭我這新晉寵妃的喜氣。


可我沒興致應付這些,我和星星兩個人清靜慣了,這些人我根本不熟,跟她們說話也是勞心費神。


尤其是這段時日,我覺得自己身上懶得厲害,有時剛醒了沒一個時辰,坐著給星星縫衣服,就又能瞌睡過去。不過這樣我倒是有了理由,再有人來拜會,我便借口身子不適,閉門謝客。


但偏宜妃有這個能耐,從門縫裡都能把禮送到我跟前來,逼得我不得不見她。


她手中託著一個錦盒,搖搖曳曳地走了進來,見我要起身行禮,忙迎上前來說:「妹妹快坐著,不是說身上不舒服麼,可千萬不能累著。」


宜妃八面玲瓏,佳貴妃那她仍去得勤,在我這承晚宮,也能算得上是常客。她位分雖比我高些,但恭維的笑臉,卻與對貴妃如出一轍。


她把錦盒推到我面前,盈盈說到:「從前與妹妹並不相熟,鬧出了許多誤會,這與妹妹來往多了,才知道舒妹妹原是個這樣好的人。聽說妹妹今日身子不舒服,我特意備了些燕窩,還請妹妹笑納。」


我隻維持著矜持的笑意,說:「多謝宜妃娘娘了。」


送客之後,我打開錦盒看了看,裡面的燕窩確是上佳之品,宜妃在巴結我這件事上,也算下了血本。


隻是這人不怎麼聰明吶。禍從口出,病從口入,給一個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送吃食,是容易送出事來的。


趙明徽有塊心病,姜衍手裡一直握著京畿防衛權,他能守衛京城,也就能反攻京城。隻要姜衍一天還控制著京城的防衛,趙明徽就一天睡不了安穩覺。


我雖動不了姜衍,但他養兵是需要錢的。他能將京防掌握得如魚得水,不過是因為戶部尚書是他的黨羽。若是戶部垮臺了,姜衍想要錢就沒那麼容易了。


而時任戶部尚書,正是宜妃的父親。


八月下旬,我過生辰。那天我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趙明徽來的時候,飯香氣已飄滿了承晚宮。他摸進廚房,從盤子裡拎了隻蝦仁放進嘴裡,在背後蹭了蹭我的頸窩問:「什麼時候開飯呀?」


我打了他的手一下,笑道:「陛下怎麼比星星還饞?很快就好啦。」


我們把桌子搬到了院裡的桂樹下,桂花的香氣清爽且甘甜,不時有花瓣飄飄搖搖地落在酒盞裡,溢了滿杯的清香。


趙明徽抱著星星,抹去她嘴角邊上沾的飯粒子。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說:「吃飽了就去玩吧,讓你父皇好好吃飯。」


星星應了一聲,跑去看小灰和丸丸。丸丸是趙明徽的那隻小兔子,跟小灰是一對,不過毛是白色的。這兔子胖得跟個肉丸子一樣,故而得了這個名字。他把丸丸也一起拎來了承晚宮,兩隻兔子整日形影不離。


天邊的晚霞一點點退去了光彩,吟秋恰在這時奉了兩碗冰糖燉燕窩過來。我端了一碗放在趙明徽面前,他微微皺了一下眉,我知道,他慣不喜歡吃這樣甜的東西。


我拿起自己那碗,用勺子挑了挑:「這燕窩是宜妃娘娘送的,臣妾熬了一下午呢,陛下要不要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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