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用極輕的聲音說:“聽說你們家夫人和小姐回來了……”
“是啊,夫人和小姐剛到呢。”姚府的下人笑呵呵的,“褚小姐是要來找小姐嗎?您進去罷。”
褚映玉和姚桃的關系好,她算是姚府的常客,姚府的下人都是認得她的。
是以褚映玉登門時,並不需要遞什麼帖子,一般都是直接進去的。
雖說主子們剛回來,府裡正忙著,不宜見客,但長平侯府的大姑娘是個例外,在姚夫人和姚桃心裡,她不是客,而是自家人。
這兩年,因府裡的主子都不在,姚府閉門謝客,褚映玉也有兩年沒有來了,再加上前世的五年,隻覺得這裡無比的陌生。
姚府種了很多桃花,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風一吹,桃花紛飛,如落了一場繽紛的桃花雨,美不勝收。
褚映玉進門後,沿著記憶裡的方向走,沿途一景一物,她都認得。
她走得很慢,吹著料峭的春風,從枝頭灑下的桃花瓣落到臉上,帶來一股涼意,真實無比。
然而褚映玉仍是覺得,這一切如此不真實,仿佛在夢境之中。
直到她拐過一片桃林,看到從桃林中朝她飛奔而來的少女,桃紅色的衣裙飛揚,仿佛枝頭上鮮嫩的桃花。
“阿醜~”
少女臉上露出燦爛歡快的笑容,朝她撲過來,一把摟住她,發出清脆的笑聲。
“阿醜,你是知道我今兒回來嗎?你來得可真快,我還想著,等今兒休整好,明日就去找你呢。哎喲,我已
經聽說啦,聖人居然為你和七皇子賜婚,你以後就是七皇子妃了,你娘和你妹妹他們是不是都快要氣吐血啦?真是活該,誰讓他們以前都欺負你,以後你別理他們,嫁人後就當自己沒娘家……不對,你還有娘家的,你的娘家就是我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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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似乎在眼前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了。
褚映玉看到姚府漫天的桃花,看到少女如桃紅般明媚的臉,聽到她清脆的笑聲,聽到她喋喋不休的嘮叨,聽到風吹過枝頭的聲音……
這一刻,她的世界開始變得明亮起來。
姚桃放開她,發現她一直不吭聲,納悶地道:“阿醜,你咋不說話呢?”
褚映玉定定地看著面前鮮活又明媚的少女,眼睛漸漸地變得湿潤,沒能忍住,緊緊地拉著她的手,突然淚如雨下。
姚桃嚇住了。
她哎喲一聲,“是不是有誰欺負你啦?你別哭啊,你將我的衣服都哭髒了,要你賠的哦。”
姚桃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為她擦拭眼淚,心疼得不行,“哎喲,你別哭啦,你這麼個大美人在我面前哭,我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褚映玉控制不住眼淚,聽著她埋怨的話,隻覺得熟悉無比。
她含著淚看著隔世不見的故人,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熟悉的面容,突然覺得,活著真好啊!
姚夫人還活著!
姚桃還活著!
她也活著!
姚桃擔心她哭壞身體,拉著她進房裡,讓人端來熱水,親自絞了帕子給她擦臉。
褚映玉伸手接過,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把臉。
“哎喲,現在知道不好意思啦!”姚桃朝她笑,“不過沒事,你桃妹我不笑你醜的,誰讓你就叫阿醜呢。”
褚映玉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她的笑容很明亮,一雙哭紅的眼睛彎起來,看起來又乖又軟。
姚桃嘿嘿地笑,見她終於笑了,總算放下心,讓丫鬟送了壺蜜水過來,親自給她倒了一杯,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又哈哈笑起來。
“阿醜,你咋穿成這樣?這粽子似的,穿得也太多啦。”
褚映玉神色恬靜,溫柔地看著她,說道:“我怕冷嘛。”
“現在都春天啦,也沒多冷啊,你穿這樣出門,小心會被笑。”姚桃仍是笑得不行,明明一個清麗優雅的貴女,穿成這樣,實在搞笑。
褚映玉靜靜地看著她笑,也不反駁。
她現在的心情很好,隻覺得怎麼看她都不夠,看她笑、看她調侃,看她嘮叨……
真好啊!
她在心裡感慨著,喝了口蜜水,甜到了心裡。
兩人說了會兒話,姚桃終於忍不住,“阿醜,你剛才哭什麼?是不是有人欺負你?”說這話的時候,她眉頭擰起,臉色不太好。
褚映玉搖頭,“沒有,隻是好久沒見你,我太想你了。”
“想我想到哭了?”姚桃瞪大眼睛,然後有些羞澀,撓了撓臉,“阿醜你這麼想我的嗎?早知道我和我娘就早點回京了……”
褚映玉笑了笑,問道:“阿桃,這一路你和伯母還順利吧?沒遇到什麼吧?”
姚桃擺了擺手,“挺順利的,雖然遇到山匪,不過有章叔在呢,最後損失了一些財物,其他的還好。”
聽到“山匪”,褚映玉的心提了起來。
果然,就算她們避開前世的時間進京,改走其他路,仍是會遇到山匪。
不等她問,姚桃就一股腦兒地說:“其實原本打算過完年後,我和我娘就要回京的,不過去年接到你的信,你說路上危險,讓我們多帶些人手,所以我就寫信給我爹,我爹派章叔過來護送我們回京。”
姚桃嘴裡的章叔是姚大將軍麾下的將領,不僅驍勇善戰,而且心細如發,是打仗的好手。
許是小時候有過被拍花子拐走的經歷,再加上姚桃對褚映玉的話素來極為聽從,去年她連續接到褚映玉好幾封信,信裡總是在叮囑她回京一定要多帶人手,姚桃也聽進去了。
沒辦法,阿醜這麼擔心她,她肯定得讓阿醜放心嘛。
第47章
姚桃握著褚映玉的手,“幸好阿醜你在信裡叮囑過我,若不然,沒有章叔護送我們回京,萬一在路上遇到那些山匪,隻怕我和我娘都……”
說到這裡,仍是心有餘悸的。
誰能想到那些山賊土匪如此猖狂,連官家女眷都敢打劫,簡直不要命了。
事後章叔私下和她們說,那些山匪不太對勁,已經派人私下調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針對她爹。
褚映玉聽著她生氣的抱怨,並不言語。
大周境內其實還算是太平的,雖然少不了山賊土匪一類,但他們大多數都不太敢冒頭,打劫也是有選擇的,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
褚映玉甚至懷疑,那些對她們出手的,是不是土匪還不一定呢。就算是土匪,也不過是幕後之人手中的一把刀。
說到最後,姚桃朝褚映玉一笑,“這一路挺不太平的,不過還好啦,總算順利回京了。”
褚映玉也回了個笑容,輕聲道:“如此甚好。”
真的很好,這輩子,姚夫人和姚桃平安回來了。
說完這個,姚桃急忙問道:“阿醜,你和七皇子的婚事是怎麼回事?和七皇子有婚約的不是你妹妹褚惜玉嗎?咋變成你了?你和孟二公子的婚事怎麼辦?”
青州離京城遙遠,消息不靈通,褚映玉也沒在信上說這事,是以姚桃一直不知道好友居然換了個未婚夫。直到他們快到京城,在客棧下榻歇息時,方才從行商那兒聽說這事。
當時姚夫人和姚桃母女倆都愣住了。
褚映玉朝她笑了笑,“你別急,我和你慢慢說。”
姚桃是個急性子,怎能不急,雖然七皇子的身份貴重,可好友的婚事生變,姚桃第一時間就想到,是否是有人欺負她?
剛才阿醜見到她就哭,越發讓她確認有人欺負阿醜。
褚映玉簡單地將事情和她說了一遍。
說起來,不管是孟瑜山被下藥,還是褚惜玉和榮親王世子私會之事,都是醜聞,礙於左家和皇室,知情的人都是三緘其口,就算討論也是在私底下,不會沒眼色地傳出去,就連那些嘴上沒把門的紈绔子弟,都被家裡的長輩特地敲打過。
是以這事的隻是在那些勳貴朝臣間流傳,平民百姓是不知的。
姚桃聽得愣愣的,滿臉驚嘆,“這也太……”
她搖了搖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多少有些心疼褚映玉。
“阿醜受委屈了。”她握著褚映玉的手,然後又憤憤不平地罵,“明惠郡主就隻會欺負你,要是她真這麼放不下孟瑜山,自己去找聖人下旨啊!還有你妹妹也不是個好的,居然做出這種事,差點連累你的名聲……”
幸好太後機智,對外說她一直為七皇子相中的未婚妻是褚家大姑娘。
姚桃心裡多少有些安慰,那些不知情的百姓都以為,和七皇子有婚約的一直都是褚家的大姑娘褚映玉。
加上知情人不敢得罪太
後和皇後,都有志一同地改口。
褚映玉淡淡一笑,並不在意褚惜玉做的事會不會連累自己的名聲,反正上輩子她就沒什麼名聲。
重活一輩子,讓她明白,有時候人的名聲真沒那麼重要。
兩年未見,姚桃也有很多話和褚映玉說。
褚映玉安靜地傾聽著,聽她說回青州奔喪,沿途的見聞,其間還南下去見了鎮守在西南邊境的父親姚大將軍……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著面前的少女。
姚桃的臉蛋微圓,杏眼菱唇,粉面桃腮,笑起來時有兩個酒窩,甜甜的,像是沁著蜜,又像枝頭綻放的桃花,灼灼如華,明媚可愛。
因她名字中有一個桃字,她特別喜歡穿桃紅色的衣服,格外的活潑俏麗。
甚至連姚府裡也特地種了一個桃園,每當春天桃花盛開時,滿府桃花繽紛,美不勝收。
這是鮮活的、明媚的姚桃。
並不是一具永遠沉眠在冰冷的地底下、失去了生命的屍體。這一刻,褚映玉由衷地感謝上蒼,讓她重生,讓她能再次與活著的好友重聚。
褚映玉幾乎舍不得移開眼睛。
姚桃說得口幹舌燥,中途想找水喝,一杯蜜水就遞過來。
接過褚映玉遞來的蜜水,她笑嘻嘻地說:“這次回青州,我還去了咱們以前常去的南山寺玩,我還記得咱們當初在青州第一次見面,要不是你拉著我跑,隻怕那時候我就真的被拍花子拐走了。”
當時褚映玉也隻有六歲,姚桃比她小一歲,隻有五歲。
那時候她被養在青州,照顧她的啞婆婆是所有僕人中年歲最大的,許是憐惜她被父母親人拋棄,隻要她學好規矩,完成女先生布置的課業,便不會太過拘著她,若是適逢某些節日時,還會允許她出門去玩。
褚映玉便是在那年的七夕節,出門看花燈時,遇到和家人走散的姚桃,並救了差點被拐的她。
兩人從此結緣。
姚桃忍不住說:“阿醜又救了我一次呢。”她一邊感慨,一邊笑,“我娘說得不錯,阿醜果然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褚映玉婉然而笑,“阿桃也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哈哈,那我們互為貴人啦。”姚桃笑得前仰後合。
兩人說了許久,直到姚夫人派人過來找她們。
姚夫人聽說褚映玉來了,原是想見見她的,可一直沒見到人,隻好讓人過來瞧瞧。
姚桃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抱怨道:“娘也真是的,我和阿醜好久沒見,自然有聊不完的話,她不必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