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李煦手頓了頓,叫了一聲她,說:“別的沒什麼,但他去交州助我一臂之力,回京受父皇賞賜也是應該的。”


  他打開暗匣,看到張相留給他的兩封信,寫著太子殿下親啟。


  李煦伸手打開其中一封,隻看一半就變了臉色。


  他把信收回袖口中,朝張夫人告辭,說了句真心話:“外祖母,我處事由著性子有偏好,但此事涉及外祖父,我必是秉公滅私,絕不會偏倚誰,煦兒有事要找父皇問問,明早再過來告知外祖母事情到底如何,望舅舅好好照顧外祖母,不要節外生枝。”


  李煦大步離開,張夫人喊都沒喊住。


  張相給李煦留了信,他隱晦說威平候的死跟皇家有關,若是被鍾家知道,必定謀反,他會在鍾華甄離開相府後自盡,然後讓人在私下傳他的死跟鍾華甄有關。


  模稜兩可的事情最容易引起人的議論,鍾華甄出來澄清隻會增加嫌疑,可她若是沒有任何表示,那謠言隻會越傳越兇。


  設的是死局,鍾家無論如何都是吃虧的一方。


  張相根本就沒打算在相府設計她。


  能解釋的也就是鍾華甄所示說的第三人,打亂了張相的計劃,事情也亂了套。


  張相沒料到會突生枝節,他甚至在信中和李煦說這件事他可以查,但不能壓,也絕不能幫鍾家。


  這是張相留給他的最後幾句話。


  還有封信,他沒來得及拆。


  ……


  張相是一國要臣,忠君為民,在朝為官幾十載,桃李滿天下,名聲在外。


  鍾華甄如果真進一趟刑部,那這事便要和她綁在一起,查得再清也抵不過別人一句私下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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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家要是沾上陷害賢臣的汙點,長公主都得氣得要死。


  她把對自己不利的證據都拿走,回去之後便一張一張地把信給燒了,銅火爐中燃有灰燼,火星輕濺。


  鍾華甄看著煙氣,一言不發,她的身份絕對是隱秘的,張相怎麼可能不驚動長公主的人順暢查到底?


  長公主這次回京,又到底是因為什麼?


  雪滿壓枝杈,屋內燭火搖曳,鍾華甄剛沐浴完,臉都是紅撲撲的,南夫人在幫她梳發。鍾華甄腰身纖細,脖頸白皙修長,不束胸時鼓起的弧度恰好,若做回女子,也早該定下親事。


  這兩天都在下雪,長公主回京路上被雪阻礙,日子往後推遲一天。


  南夫人嘆道:“我聽到外面已經有人汙蔑世子,傳言說鍾家與張家不合。這不是腦子有問題嗎?誰敢大大咧咧地跑去別人家殺人,怎麼還會有人信?”


  鍾華甄雙手輕輕圈起,趴在小幾上,開口道:“我剛回來時已經派人下去壓消息,照理來說不會傳得太快,背後有推手罷了。”


  是誰要殺張相,鍾華甄目前尚沒弄不清楚,隻隱隱約約有個猜測,摸不到邊。張夫人咬定是她殺的人,因為張相說過要對她下手,他是要對她什麼,才能讓張夫人如此肯定她會不顧顏面在相府行兇?


  鍾華甄進去前聽到聲音頗為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聽過那個聲音。


  南夫人左右看了看,低頭對她說:“暗衛來報,有幾個地痞在前些時日收過張家的錢,被抓去送官後怎麼也不認,直接鬧到京兆尹那裡,最後才灰溜溜說自己在路上聽人說的,不敢說自己得過一筆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威平候在市井之中頗受愛戴,甚至不需要鍾家往那些地方安插探子。


  鍾華甄的指尖伸出去,輕碰茶壺柄,道:“張相書房裡有別人暫且不說,我剛進去時見張相時,他穿一身幹淨官袍,我心中現在還疑惑,他若是身體康健,見人換身冗雜官袍無所謂,可他生著重病,張夫人又怎麼會由他折騰?今天若不是我醒得早,恐怕得吃趟虧,張相不喜鍾家,我明白,但以命來博,又怎麼可能?難不成張相真和父親有天大的仇,連我都不放過?”


  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斷,總覺沒有刺客在場,張相也絕不會讓她好過,隻不過是陰差陽錯讓人提前一步。


  那群地痞傳謠言的速度不正常。


  如果張相把自己的死栽到她身上,他又是怎麼知道一定會有人在那時候刺殺他?那天聽到聲音故作老邁低沉,卻又莫名耳熟,熟到竟然讓她有些茫然,記不清是誰。


  但她身邊沒有這個人。


  能逃出相府的刺客,武藝之高,怕和李煦有得一拼。


  所有事情都是亂的,讓她頭都隱隱作痛,她剛開始從相府出來時,腿還是軟的。


  “這哪又是說得清的?唉,”南夫人現在都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天寒地凍的,世子去休息吧。”


  鍾華甄嘆口氣,人已經沒了,推測再多也驗證不了,也隻能作罷。


  事情在李煦手上,他再怎麼也不會冤枉她。


  她起身回床榻躺下,南夫人怕今日的事驚擾她,給她枕頭邊塞了安神的藥材,放下幔帳。


  厚實的錦被暖和,鍾華甄閉著眼睛,卻不太睡得著。


  在相府裡聽到的那個聲音讓她渾身都覺不對勁,熟悉過頭,又透出陌生,她在京城待這麼久,絕對沒聽過。


  若是在外面……她倏然睜眼,坐了起來。


  “南夫人,明天清早去東宮一趟,我有事要同太子殿下說。”


第61章


  漆黑天色籠罩皇宮, 青石板成塊鋪地, 李煦騎馬回宮時已經過了宮禁時刻, 他是太子, 得了命令在外辦事,卻不代表他能肆意闖宮。


  他勒住馬繩,馬蹄在厚雪間落下蹄印,飄雪落在他的肩頭, 侍衛進去向皇帝通報。


  皇帝去年就有退位的心思,被長公主勸了回去, 這一年多來雖依舊醉心政務, 但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勤政。


  李煦進殿時便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 有些重。


  他不常生病,並不喜歡這種苦澀的味道, 除了鍾華甄身上的。鍾華甄雖是個藥罐子,但她身子的藥味和別人不一樣, 很好聞。


  皇帝才四十多頭發就已經發白, 他剛剛睡下沒多久, 聽到李煦過來, 讓人點燈, 服侍起身。


  屋內明黃幔帳垂下, 皇帝靠著床圍, 老總管給他後背墊上枕頭, 皇帝擺擺手, 讓他下去。


  張相位高權重, 雖退居幕後,但仍舊有不少官員同他交好,他出事的消息快在京城傳開,皇帝也知道,下了口諭去相府,要李煦嚴查。


  李煦撩袍跪下,抱拳道:“外祖父曾經想對華甄不利,外祖母覺得他會因此殺人,一直咬定這件事是華甄所為,我不信,待在相府裡找證據,結果找到封信,寫著和威平候相關的東西,所以我立即趕回皇宮,想要問問父皇,信上所言是否為真?”


  皇帝攥拳咳了聲,他讓李煦把信呈上。


  李煦起身,將信遞了上去,皇帝接過後,隻是看了兩眼,便放在一旁,問:“你想做什麼?”


  李煦低頭道:“望父皇告知真假。”


  皇帝十分寵愛長公主,這點誰都知道,連繼皇後都不敢招惹她,長公主做得再過,到皇帝嘴邊都隻是哈哈大笑後的一句怎麼還像以前的直性子,別的再多,也不過是抬手制止,從不罰她。


  皇帝沉默許久,開了口:“當年是朕的錯,與你外祖父無關,他素來忠君,今天做出的事,朕也剛剛知道。”


  當年皇位之爭激烈,死了好幾個皇子,慶王五大三粗,到最後卻是最得先帝喜歡的。


  皇帝隻是個普通皇子,但慶王的心眼小,眼睛裡容不下威脅,皇帝那陣子遇過的刺殺,大抵是這輩子最多的。


  威平候不打算成親,情事之上流連妓坊青樓,紅顏知己數不過來,和他門當戶對的世家女也沒人敢嫁他,隻有長公主。


  他和長公主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甚至約過姻親,長公主那時也不過才十幾歲,為他咬牙嫁給了風評不好的威平候,把自己一輩子都賠上了。他有愧於她,所以他登基之後,便立馬認她為義妹,封她做長公主,為她撐腰,倒沒想真成全一對恩愛夫妻。


  可皇帝和慶王到底是兄弟,容不下威脅的存在,但他動手之後沒多久就後悔了,威平候並沒有反叛之心,大蓟朝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平穩,他資質平庸,勤不能補拙,諸侯勢力越發強大,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李煦低著頭,知道皇帝那話就是間接承認。李煦是聰明人,由威平候便想到當年長公主早產,他再問一句:“華甄出生當年,長公主中過毒,是父皇的意思?”


  長公主那時雖因張相和威平候的原因同張家關系不好,但和先皇後卻是好友,常到在先皇後寢殿陪伴,也正因此,長公主才覺得是先皇後下的毒。


  皇帝安靜良久後,才低聲道:“那藥隻會傷及孩子,對母親是無害的,朕也不知道威平候的死對她打擊那麼大。”


  他既然不想留威平候,自然也不會想留他的孩子,後來才發覺留下那孩子是好的,青州需要鎮定。


  李煦薄唇抿成一條長直的線,他身體站得直,如挺拔青松,道:“知外祖父和父皇為江山著想,但煦兒不是廢物,若需要控制底下一個體弱的臣子來穩定皇位,那這位置遲早是別人的囊中之物,不要也罷。生殺予奪應在我手,權掌天下大勢才是我願。”


  皇帝知道李煦厲害,但他能說出那些堪稱自大狂傲的話,卻是皇帝沒想過的。他愣了好久,才恍惚說:“你這性子,和朕不像,和你母親也不像。”


  李煦俊俏的面孔透出冷硬,明明一年多以前還混雜一股少年氣,現在卻已經像個成熟男人,穩重冷靜。


  “外祖母那邊會得到這封信,是非恩怨與我無關,我會完成外祖父對我的期待,父皇與長公主的事,也請不要牽扯到我和華甄。”


  皇帝看著他,深嘆出一聲,道:“當年讓華甄做你伴讀,本是想要你與青州搭線,同時也讓鍾家日後得你庇佑,倒沒想過你們關系會好成這樣。”


  威平候的死對長公主打擊極大,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張相忠於他,所做一切都為穩住朝政。


  他不可能把這件事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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