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6

洞房中,阿則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很穩,看樣子並沒有喝多少酒。

他緩緩接起喜帕,明眸中滿是驚喜。

「阿玉,你怎麼這麼好看?」

我是虛榮之人,聽到這話,忍不住唇角微揚。「陛下。」

「叫我阿則!」他打斷我,「今天我是阿則。」

他俯下身來,輕輕吻住我的唇,我聽到他似乎嘟噥了一句「也隻能是阿則」,卻並沒有聽清。

他帶著我一起沉淪,我閉上眼睛,也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我們在村子裡一住三日。

三日後,有兵馬過來,來人目光深深的在我身上掃視一眼,旋即低下頭去,等阿則示下。

阿則神色肅穆,沉聲道:「回宮吧!」

回宮之後,阿則很忙。

他沒有殺魏相,讓魏相自請致仕,回家頤養天年。

魏相臨走前咒罵阿則忘恩負義,阿則順勢擼了魏家大兄二兄的官職,讓他們回家奉養父親。

一代權臣就此落幕,如日中天的魏家徹底失勢了。

而阿則又在朝中做了一系列變動,那些變動令人眼花繚亂,讓人完全看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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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他下達的政令一項比一項務實,眾人也漸漸明白,這位年輕的帝王並不好拿捏,對他的恭敬之心更勝從前。

我不得不承認,阿則會是一個好皇帝,他做的雖然急,卻有手段將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扼殺在搖籃之中。

這同樣也說明,他很可怕。

我看著手中從宮外傳來的紙條,心情沉重。

我本以為魏相的事已經塵埃落定,誰知魏相臨走前也暗算了我一次,他不知從何處弄了一份陸家軍的名單遞給阿則。

阿則會信嗎?他會如何做?

我不確定,所以打算問一問。

一連三日,我沒有見到阿則。

第四日,他終於來了,面容疲憊,看我的眼神透著一絲躲避。

我心中了然,卻還是打算給他一個機會。

「陸家軍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阿則氣息一窒,「阿玉,後宮之中不要談國家大事。」

「……」我默了默,不由得笑了。

這就是後宮女子的悲哀,他不來,我便不能問,不能找,隻有等待這一條路。

所以,我為何要自剪雙翼,做某一個人的後宮女子?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伺候陛下更衣。」

「好!」他看著我,面色松動了幾分。

那一刻,他不是良人,更像一個渣男。

我為他寬衣解帶,沐浴更衣,那一夜,我心如奔馬,抵死纏綿,隻想讓他刻骨銘心的記住這一瞬。

後來,他嗓音嘶啞,我亦如此。

我喝了一口水,度到他口中,他眼眸微睜,似乎察覺了什麼,卻又似貪戀一般的將我的口中所有的水都搶了過去。

他低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阿玉雖好,可我該上朝了。」

他起身慢條斯理的去穿衣服,穿好後,卻又俯下身來,狠狠的在我肩膀咬了一下。

我輕嘶一聲,痛得不得了,可心裡的難受和身上的痛比起來,不算什麼,

他身子晃了一下,輕笑道:「一定是阿玉太迷人,我太放縱了。」

可他終究還是倒了下來,我下意識的伸手將他接住。

他看著我,似乎終於意識到,他的枕邊人要殺他。

他握住我的手,一根根摩挲著我的手指。

「你想讓我記住你,可我何嘗不想你記住我?」

「下一次,記得別用毒了,會變醜的,你好好想想別的,法子,你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的。」

他明亮的眼睛全然失去光彩,緩緩的合住了眼睛,拉著我的手滑落下去。

我靜默的看著他,在想他說什麼傻話?

怎麼可能再有下一次?

就算有下一次,我怎麼可能再殺他?

阿則,阿則,我的傻阿則!

我抱著他的腦袋,低聲壓抑的哭了起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眼淚可以不經過醞釀,如瀑布一般不管不顧的傾瀉。

原來人的心,真的可能會碎。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呼喊廝殺之聲,但那聲音又很快平息下去。

大太監領著眾多宮女嬤嬤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高聲道:「啟稟公主殿下,亂軍已盡數伏誅,奴才恭迎公主殿下上朝。」

37

我做了大周女皇。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派人追擊魏相,將他殺死在回鄉之路上。

我多方查證後,才知魏相對師父並非一無所知,相反,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早有防備。

當年,魏相與師父並稱華京雙絕,臥龍鳳雛。

可先皇明顯更喜歡我師父陸耀,待他更為親厚,也寄予厚望。

魏相知道另一隻義軍的首領是師父,可他故意對阿則隱瞞了關鍵信息,誤導阿則。

在他的刻意之下,兩軍最後總要兵戎相見,總要死一個。

阿則死,他接手鎮國軍,師父死,他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魏相該死!

殺死魏相之後,我顧不上悲傷。

我忙著收服朝臣。

朝中新舊交替,人心浮動。

我屢次承諾過去一切既往不咎,朕任人唯賢,但並不是所有人都信,總有人認為我一個女子,不配登上高位。

我便用鐵血手腕強行鎮壓,幾次之後,終於平定內亂,海內臣服。

而我在冥冥中也感覺到,每每關鍵時刻,總似有貴人襄助,這一切都是阿則之前的布局在起作用。

他似乎早早就在為我鋪路,隻是我並不確定。

我以帝王之禮埋葬了阿則,又以國師仲父之禮埋葬師父。

一日間送走我心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以為我會悲傷,其實並沒有,我眼中無淚,以至於我以為自己天性涼薄,生來無情,所以能登高位。

其後,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微服私訪,在大街小巷中胡亂走走。

在富民巷,聽到一陣吵鬧,一個地痞流氓調戲賣豆花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跌倒在地,很是可憐。

我示意侍衛上前處置那流氓,又淡漠的坐在豆花攤前,要了一碗豆花。

那小娘子擦擦眼淚凈手後趕緊忙碌,親自端了一碗豆花過來謝我。

她熱情的招呼,我順手接過。

四目相對間,她愣了,我也愣了。

原來是康樂。

她布衣素服,毫無裝飾,面容寡淡,一雙原本細嫩的手布滿褶子。

她很尷尬,但隻尷尬了片刻,就緩過神來,大大方方的在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下。

「嘗嘗吧,我親自磨的豆腐,看能否入口?」

我嘗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

堂堂前朝公主當街賣豆腐,她倒是想開了。

我點點頭,淡淡道:「為何不來找我?」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找你做什麼?給你添麻煩嗎?你知道,我很笨的,在你們聰明人中間活著,我也很累的。」

我默了默,「孩子呢?」

提到孩子,她臉上黯淡了幾分。「掉了,大概瞧不上我這個母親,所以不想來了。」

有人叫一碗豆花,她應了一聲,就起身忙碌。

我靜靜的吃著豆花,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勁,一種煩惡欲嘔的感覺湧在喉頭,我實在忍不住幹嘔出聲。

侍衛們以為豆花有毒,迅速圍住了豆花攤子,拔劍指著康樂。

康樂面色慘白,慌亂的擺手,「不是我,不是……咦,阿姐,你有孕了?」

我如被雷擊,手指下意識的撫上肚子。

我有孕了?

回到宮中,太醫幾輪診斷,確定我懷有雙胎。

宮中一片歡喜,朝臣們也很高興,紛紛上折子恭賀。

我看到魏昭的折子,他的用詞很是家常,如尋常朋友恭賀,隻是在折子的最下面,他自請去最偏僻貧窮的雲水城,去當地做一些實事。

我準了。

魏昭大起大落,經歷頗多,他會是一個良臣。

我說過任人唯賢,隻要他能幹,我不介意他曾經的身份。

處理完折子,我有些昏沉,站起來時,暈了片刻,手指下意識的抓住桌案,卻意外觸動一個按鈕,一個暗格陡然間彈了出來,暗格中藏著一頁紙。

我心中微訝,拿出紙,緩緩打開,便看到那紙上是熟悉的字跡。

「我跋山涉水而來,以為自己是拯救公主的將軍,萬未想到,卻做了毀掉女皇夢想的佞臣。」「我將皇位傳你,你定然不要,那你便自己來取吧。」

「阿玉,阿玉,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捏著紙張,被巨大的悲傷襲擊,瞬間淚流滿面。

紫柱金梁,飛檐鬥拱,宮苑深深依舊。

可這世間真的再無阿則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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