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嘉悅之前在太學院裡的記憶並不是多好。
太學院跟別處學院不同,它每年都會舉辦一次考試,合格的留下來,不合格的會被退學。
吳嘉悅就是被勸退的,當時從裡面出來時,吳思圓發了好大的火,說是她把吳家的裡子跟面子都丟完了。
吳嘉悅對此產生一定的心理陰影,這也是為何後來吳大人前前後後請了無數老師,都沒能把她教開竅的原因。
因為她在太學院時曾被博士當著眾學生的面,用手指著鼻子罵朽木。
那段記憶過於深刻,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吳嘉悅自己都覺得她是無能廢物,晚上閉上眼睛便是博士那鄙夷嫌棄的眼神。
如今雖說憑借秋闱翻身,可過去害怕恐懼的東西,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翻篇過去的。
如果不是譚柚入太學院,吳嘉悅這輩子打死都不想再回那個地方。
早上蘇白蘇三人就發現吳嘉悅對於去太學院一事很是緊張排斥,說話時連聲音都是僵硬的,這才故意鬧一鬧她,轉移她的注意力。
而且自從吳嘉悅從吳府搬出來後,整個人或多或少情緒都有些不對,蘇虞三人嘴上不說,但總會找點事情逗一逗她,生怕吳嘉悅消沉。
“你給我過來!”吳嘉悅伸手薅蘇虞衣襟。
蘇虞掌心抗拒地推著吳嘉悅的臉,火上澆油,“別這樣,咱倆是不可能的,我可是要娶夫郎的人。”
“去你的!”
“那你倒是松開我啊,老實說,你是不是不舍得?”
“……”
吳嘉悅要瘋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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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府馬車再大也就這麼大一點,吳嘉悅摁著蘇虞菜雞互啄了一會兒,渾身痛快。
馬車最後停在太學院門口不遠處。
太學院就建在皇宮的後面,前後距離不過四、五公裡。
現在辰時左右,學子們陸陸續續過來。
“也不是不能選擇住在裡面,”吳嘉悅整理被打亂的衣服,說,“但大家離家裡都不遠,就都選擇回去住。”
畢竟住在這裡面哪裡有住在家裡自由。
除了吳嘉悅,蘇虞她們三人還是頭回來這種地方。吳嘉悅原本很排斥踏進這道門檻,畢竟當初她從裡面離開的時候,甚至狼狽丟人。
現在再回來,往昔難堪的回憶撲面湧來,很不好受。
好像她在這座規模宏大的學院裡,就是隻卑微的蝼蟻,頭都抬不起來,隻因為她不夠優秀,隻因為她是協辦大學士的女兒,就有人特殊“關照”她。
她若是不夠拔尖,便會被博士們奚落譏諷。
出了門,她是身份尊貴的吳府嫡長女。進了門,她就是眾人瞧不上的紈绔廢物。
太學院,很多時候就這麼現實,尤其是博士們。
太學院的老師統稱為博士,社會地位極高。雖說在朝堂上沒有官級,但跟朝臣們遇上,連吳思圓這樣的協辦大學士,都要頷首喚一聲“博士”。
博士的最高境界便是成為譚老太傅那般的人物,輔佐三代君王,桃李遍布天下。
正因為這層地位,吳嘉悅被罵隻能乖乖受著。
不過才抬腳踏進太學,吳嘉悅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直到身邊三人的聲音傳過來——
“咱們先去哪兒等阿柚?”
蘇虞還是頭回來太學院,發出沒見識的感慨,“哇——”
她嘖嘖咋舌,“有個當大官的娘真好。”
吳嘉悅,“……”
吳嘉悅倒是不這麼認為。
白妔抬手拍拍蘇虞的肩膀,“你努點力,將來我閨女就能有一個當大官的幹娘了。”
“有點出息行嗎,”蘇虞扇骨輕敲白妔手背,得意地挑眉,“沒有當大官的娘,我們不還是照樣進來。”
當初她們三人也是被太學院瞧不上。
吳嘉悅以為蘇虞要說靠自己呢,結果她話鋒一轉,嘿笑著說,“咱們靠阿柚也不是不行。”
其餘三人,“……”
出息呢。
蘇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師公是當朝長皇子,我要進來誰敢說話?我就是不愛炫耀。”
吳嘉悅跟白妔朝蘇虞豎起大拇指,默契地搖頭開口,“這麼低調,委屈您了。”
蘇虞拱手,“哪裡哪裡。”
白妔表示,“以後城牆拐角要是爛了,都不用磚,用你這張臉補補就夠了。”
“不愧是大司最高的學府。”蘇婉眼裡露出向往的神色。
若不是因為阿柚,她們這輩子也許都進不來這種地方。
吳嘉悅跟著三人環視一圈,雖然她是舊人,但跟著蘇白蘇三個新人一起,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座學府。
貶低打壓人的從來不是這座規模龐大恢弘的建築,而是裡面的人。
如今回頭再看,吳嘉悅反倒像是新來的了,哪裡都新奇,哪裡以前都沒認真留意過。
“呦,看看我瞧見了誰。”
四人身後有聲音傳來,吳嘉悅一扭頭,就對上陳芙那張讓人討厭的臉。
陳家人像是長了同一張臉,從陳侯到下面的小輩,臉型都差不多,五官硬朗,自帶兇相,看著就讓人覺得晦氣。
陳芙身邊跟著三個人,她走在最前面,雙手抱懷看向吳嘉悅,“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啊,當初是怎麼從這裡面滾出去的,難道都忘了?”
陳芙語氣譏諷,緩慢吐字,“吳能哈哈哈哈哈。”
陳芙帶頭,她身後三人跟著笑起來。
吳嘉悅臉色陰沉,看著陳芙。
“哪裡來的狗在這兒狂吠,”白妔開口詢問,嗓門直接蓋過幾人的笑聲,“有這個本事,剛才我進門時怎麼沒在門口看見你們呢。”
她故意環視一周,不動聲色往前走兩步站在吳嘉悅身前,“這裡是太學院?裡頭的學生如果都是這個德行,我還以為進了狗圈。”
“你說什麼?”陳芙身後有人朝白妔捋袖子。
白妔把袖筒挽起來,下巴微抬,“怎麼,聽不懂人話?哦,狗是聽不懂人話。可惜了,我也不會狗語,實在不知道你在狗叫什麼。”
蘇婉沒忍住抿唇笑,蘇虞用扇子遮住臉,連吳嘉悅的神色都緩和很多。
吳嘉悅輕聲跟蘇虞等人說,“陳侯的孫女陳芙,跟我向來不對付。”
不能說她倆不對付,是她們兩家不對付。
吳思圓當年看不起陳侯貪生怕死,陳侯則嗤笑吳思圓是御前走狗。
兩家結仇多年,導致兩個小輩見面就掐。
隻是陳芙是武將,走的是明年開春後的武試路子,吳嘉悅走的是文試。
以前在太學院,兩人最多互相看不慣,吳嘉悅因為成績不好,很多時候在太學院裡都忍了,等出了這道門,再帶人報復回來。
但今天看陳芙這個架勢,像是不會善罷甘休。
蘇虞最是敏銳,她伸手攔住白妔,朝吳嘉悅使眼色,“怕是來者不善。”
吳嘉悅如今是以桂榜第三的名次入的太學,母親是協辦大學士,舅舅是皇貴君,老師是今天進太學院任職的博士譚柚,就這陳芙都敢當眾挑釁,肯定有原因。
“大家既然是熟人,那就該好好敘敘舊,”蘇虞收攏扇子笑著說,“隻是今天我們剛到,還有入學手續要辦,隻能等下次再聊了。”
她伸手拉著白妔,“告辭告辭。”
蘇虞還沒摸清楚太學院裡面的情況,暫時不想跟陳芙起衝突。
可陳芙不是這麼想的。
她鷹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吳嘉悅的後背,腳下踩著一塊尖銳的石頭,成年人掌心那麼大。
陳芙勾了勾唇,然後腳尖猛地用力,將石頭朝吳嘉悅背後踢過去。
吳嘉悅功夫一般,並沒有那麼敏銳的察覺力。
等石頭砸過來的時候,才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銳痛,整個人往前踉跄了兩三步才停下,捂著胸口一咳,張嘴就是血。
可見陳芙用了多大的力道。
蘇虞反應最快,伸手一把扶住吳嘉悅。
蘇虞臉色陰沉,桃花眼沉沉地回眸看向身後四人,視線落在陳芙身上,下顎緊繃。
“我說讓她走了嗎?”陳芙顛著手裡的另一塊石頭,“區區舉人而已,尾巴便翹到了天上?”
白妔擋在吳嘉悅身前,“你想幹什麼?”
“這是我跟她的恩怨,你還沒資格過問,”陳芙譏諷,攥著石頭問,“怎麼著吳能,以前是躲在你娘身後,現在又要躲在誰身後?”
蘇虞一言不發,反手將扇子別在腰後,伸手要撩衣擺。
吳嘉悅攔住她,“我自己來。”
吳嘉悅朝旁邊吐出嘴裡的血沫,甚是潦草隨意地用袖筒擦了擦嘴,她走到白妔前面,伸手將衣擺撩起來塞進腰帶裡,嗤笑問,“誰說我要躲了?”
瞧見她站出來,陳芙微微眯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吳嘉悅。
這還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窩囊廢嗎?
以前的吳嘉悅無腦衝動,被人激個兩句肯定上頭。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吳嘉悅,跟之前比像是換了個人。
仿佛重新長出了支撐著皮囊血肉的脊梁骨,堅定,有勇氣。
陳芙將手裡石頭拋向一旁,赤手空拳拉開步子,“那就比劃比劃。”
長出骨頭又如何,今日她便要將這副新骨,給她打爛碾碎!
吳嘉悅今天不能慫,陳芙踩著臉要為難她,她今日若是慫了,以前在這座學府裡抬不起頭,以後在這裡更站不起來。
吳嘉悅知道自己不敵,她就是被陳芙打的躺在地上,這場挑釁都不能露怯。
吳嘉悅笑。
何況她也不怯。
“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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