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我找到了,我在學校的垃圾桶裡翻了很久。」


「我記得當時是撕成了兩半。」


現在再看,分明是不解恨一樣被撕得稀碎了。


宋驚年一僵,「然然後來撕的。」他覷我一眼,「你別怪她,她以為你糾纏我。」


我聽笑了,「無所謂了,撕得再碎也不管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宋驚年急了,「這是你為我一點一點總結的,而且我後來看了,真的有用!」


原來他也知道,我那時候是真的想對他好,但他毫不猶豫地撕了。


這件事其實已經過去,但他現在反而一次次重提。


心底的鬱氣一點點堆砌,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


「所以呢?你想證明什麼?」


我舒了口氣,「證明我當時有多舔?證明我有多眼瞎?還是說,你現在施恩一樣撿回來,我就該感激涕零?」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驚年噎住,「我就是想做點什麼……讓你不那麼討厭我。」


老天有眼,原來他也是能看出來我討厭他的。


他觀察我的神色,突然恍然大悟一樣,「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介意然然?」


「你原來那麼喜歡我,怎麼可能突然不喜歡了,你是不是因為然然才鬧脾氣?」


他越說越篤定,「你別多想,然然和我青梅竹馬,要是我們有點什麼,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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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跟她隻是純友誼。」


說到最後,他聲音放低,「其實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然後挺了挺胸膛,「我答應和你在一起。」


他絮絮叨叨的話在我拿起那個筆記後戛然而止。


「宋驚年,你真的很會腦補。」


透明膠帶黏合的筆記很容易再次撕開,我當著他的面把它撕得七零八落,「我說了,我早就無所謂了。」


「你的事,謝然的事,都跟我沒有關系。」


宋驚年伸手去捋那些碎片,但實在太碎了,他的胸腔不斷起伏,惱羞成怒,「喬依依!」


他扯我的胳膊,「你別得寸進尺!我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看,他永遠學不會低頭,施舍一樣的道歉過後,如果不如他意,立刻就會翻臉。


「就因為我那一句話,你就要作到底了是吧?」


他紅著眼,「我又不是……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9


收到謝然的消息,我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她發來張照片,兩雙腿親密地緊靠在一起,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而被坐著的,是我的桌子。


我承認被威脅到了,要是他們在我桌子上做什麼,那也太髒了。


放學後的教學樓沒什麼人,安安靜靜的。


我推開教室門,一眼就看到第一排摟抱住的兩個人。


宋驚年站著,而謝然坐在我的桌子上。


一個低頭,一個仰頭,昏黃的陽光打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親密無間。


差一點點,就親上去了。


這就是謝然引我來的目的。


我笑了下,「你們可真會找地方。」


宋驚年一把推開謝然,臉色煞白。


因為動作太大,旁邊的桌子都震得「咚咚」響。


謝然本來支撐著Ťųₖ他的肩膀,這一下差點跌下去。


「喬依依……你怎麼會在這兒?」


宋驚年低著頭,嘴唇嗫嚅,「放學了,你不應該在這兒。」


我點點頭,「打擾到你們的好事確實對不住,但你們能換個地方嗎?」


我指著自己的桌子,「髒了。」


謝然得意地開口:「我和宋哥哥在一起了,你沒機會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她引我過來不就是想宣布這件事的嗎,用這樣一種膈應我的方式。


衣服突然被拽住,宋驚年指尖發白,「我沒有。」


他咬著牙、艱澀地解釋:「我沒親,沒親上。」


「她但凡再晚來一點就親上了!」謝然跳下桌子,憤恨道,「宋哥哥,我快轉學了,你也答應跟我在一起,有什麼不能承認的!」


宋驚年隻不斷搖頭,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想到他那句不是非我不可,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我平靜地開口:「我說過,你們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如果不是在我的桌子上膈應我,我根本沒興趣來。


「明天我換張桌子,這張你們想要就留給你們,就這樣吧。」


我想走,但宋驚年還抓著我的衣服不放,他依舊俊朗,但不再張揚,「我沒親,你別生氣……是我錯了,我不該說錯話,不該做錯事……我錯了。」


他斷斷續續地念,背脊彎折,「是我太生氣了,我想著不是非你不可,我才找她試。」


「我真的後悔了。」


我掰他的手,「沒必要,宋驚年,是我錯了。」


十八歲的宋驚年喜歡誰厭惡誰是他的自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不該把對二十八歲宋驚年的期許放在他身上,這不公平。


他也不是我想要的宋驚年。


我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這個事實。


謝然聽著他一句一句地撇清關系,崩潰大哭,「你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說後悔就後悔?」


「宋驚年你給我說清楚!」


太吵了,吵得我頭疼。


我掰開宋驚年最後一根手指,「不打擾你們了。」


宋驚年愕然又驚慌,「不行……」


「你不能這麼對我……」


在我即將走出這個教室時,他嘶聲喊出最後一句: 


「喬喬!」


我驟然回頭,卻見宋驚年暈了過去。


10


喬喬這個稱呼,隻有二十八歲的宋驚年會喊。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是我幻聽。


可謝然也聽到了,慌亂地扶住他,「什麼喬喬?」


這時候學校裡已經沒幾個人,最後是我和謝然齊力把宋驚年帶到校醫務室的。


「你還留在這兒幹什麼!」


謝然滿臉怨恨,「要不是你,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和他青梅竹馬十多年,要不是你,我們會順順利利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宋驚年那句「我們是純友誼」。


所以說男女之間哪有那麼多的純友誼呢?


一個無心,一個瞞著。


雖然惦記著那個稱呼,但我確實不適合再留下來。


第二天宋驚年請了病假,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


後來我接到個電話,話筒「嘟嘟」了很久,對面都沒說話。


但莫名的,我有種預感,「宋驚年?」


對面依舊安靜,直到我緩緩問:「是你嗎?二十八歲的宋驚年。」


「喬喬。」


半晌,他嘆了聲。


這次不是從聽筒裡傳出來的,而是我的背後。


一個星期過去,宋驚年清瘦很多,披著十八歲的殼子,他安靜地望著我。


我從沒想過,我和他也會有這樣相顧無言的一天。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問他,「什麼時候也穿來的?」


他垂下眼簾,「一個星期前。」


一個星期前,他暈倒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婚禮怎麼樣了?」


「你突然消失,我把婚禮延後了。」


「哦,沒取消。」我腦子很亂,「取消也行。」


宋驚年突然上前一步,「不取消。」


我下意識甩開他的手。


「啪」的一聲,我們都愣住了。


我對上宋驚年受傷的眼神,他隱忍又難堪,「憑什麼取消?他犯的錯憑什麼我要承擔?」


「喬喬,這對我不公平。」


宋驚年眼圈湿潤,像是回到結婚前一天抱著我哭的樣子。


他一遍又一遍確認,「我真的要娶到你了。」


但現在他哭著問我:「憑什麼取消?」


「我和謝然分手了。」


他低頭,「她不會再影響我們。」


但我和他都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在謝然。


憑什麼取消?


我問自己,十八歲的宋驚年帶來的羞辱,憑什麼加諸二十八歲的宋驚年身上?


對我、對宋驚年,包括對謝然,好像都很不公平。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們就這樣僵持下來,披著十八歲的殼子,為即將到來的高考做準備。


二十八歲的宋驚年依舊對我很好很好,我的桌洞裡從來不缺溫熱的早餐,杯子裡從來不缺熱水,甚至生理期也會有暖寶寶體貼地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我看到了夾在他書裡的筆記,那個被撕碎了兩次、再次被細細黏合的筆記。


宋驚年捏著手指,嗓子有點啞,「我又撿回來了。」


他甚至有點討好地笑了下,「我不會再弄丟了。」


我突然就有點難過。


我看著這個隻差一點就攜手一生的人,輕輕問:


「可是宋驚年,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筆記的?」


他怔住,「我……我有他的記憶。」


「可是我沒有,我穿來這裡,沒有十八歲的自己這段記憶。」


我一直都是靠著後來對十八歲零星的回憶在生活。


那宋驚年是怎麼有的?


帶不帶記憶還看人下碟嗎?還是說,他從來都知道十八歲的自己對我做過什麼。


「為什麼我十八歲的記憶那麼零碎?


「我隻記得和你關系不好,隻記得你突然有一天成績上升,就連謝然我都是因為二十多歲時見過她找你才有的印象。


「甚至連這個時候自己的家在哪我都記不清。


「但你記得這個筆記,記得我給你送早餐,我們這個時候關系本來並不好啊,二十八歲的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我苦笑,「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宋驚年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問他:「我十八歲的記憶去哪兒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神色痛苦,終於全盤託出,「你出過一場車禍,醫生說你選擇性失憶,失去的正好就是十八歲這一年的記憶。」


選擇性失憶通常都是忘記自己最痛苦的、最不願面對的記憶。


那我十八歲發生了什麼?


我好半天才慢慢說出自己的猜測:「我喜歡你對不對?」


「但那時的你和這個十八歲的宋驚年一樣,一樣厭惡我,扔我的早餐,撕我的筆記,對著謝然說你隻是玩玩我,甚至更惡劣……」


宋驚年臉色慘白,但也徹底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整個人都開始顫抖,「但十八歲的我遠沒有現在堅強。」


「被羞辱、ṱūₚ被孤立,最後抑鬱,直到大學才好轉。」


原來是這樣。


「可笑的是,你後來竟然喜歡上我了?」


宋驚年幾乎要跪了下去,「對不起,對不起……」


他捂住頭,「我明明想改變這一切的。」


在他知道我沒有十八歲的記憶後,接近我,讓我愛上他,然後結婚。


可誰會想到,在結婚前一天,我竟然會穿回十八歲,重新見證我失去的記憶。


他竟然還有臉問我憑什麼取消婚禮?


哈……


我想笑,可心口像被刀子一直割一直割,痛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移開視線,把那些早餐、熱水、暖寶寶通通還給他。


「我們結束了。」


11


我再沒和宋驚年說過一句話。


所有東西,他送一件,我扔一件。


他總是沉默地望著我,眼神悲傷。


「隻當朋友也不行嗎?」


我搖頭。


宋驚年咬住嘴唇,「那,那……」


他難堪地低下頭,露出一個艱澀的笑,「舔狗呢?」


我看過去,看到了他即使用力咬也慘白如紙的唇。


我再次搖頭,「不可以。」


他很難過,可我每天每天都能聽到哭聲,那是十八歲的我在一遍遍痛訴她有多害怕。


我隻能一頭扎進學習裡。


高考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走出考場時看到一把黑色的傘Ŧű̂₂,我知道是誰送的。


宋驚年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我,他渾身湿透,雨水沿著發絲流下,粘得一縷一縷。


整個人幾近透明。


他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這輩子都停止在那一刻了。


我沒有碰那把傘。


提前看過天氣預報,我自己帶傘了。


我終於走出這個十八歲的牢籠。


耳邊的哭聲停了,我也終於釋懷。


「宋驚年,再見。」


「我們再也不見。」


12(宋驚年番外)


十八歲的宋驚年驕傲、張揚,是學不會低頭的。


畢竟他家世好,相貌好,就連學習,隻要稍微努力一點,都能考個不ťü⁵錯的成績。


喜歡他的人很多很多,他清楚地知道她們的愛慕,但從不在意。


有趣的是,那個討人厭的班長也喜歡他。


明明每次催作業都是一本正經的表情,但送他早餐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種表情。


她膽怯地、羞赧地,鼓起全部勇氣說:「宋驚年, 你是不是沒吃早餐?我的給你吧。」


他收了一次, 之後的每次早餐就全被她包了。


真是笨拙而樸實的追求方式。


她叫什麼來著?剔除班長這個代號後的名字。


宋驚年想了很久。


哦, 喬依依。


他很喜歡喬依依的表情,尤其是那種想靠近但不敢的羞怯。


知道他學習不好, 喬依依專門做了本詳細的筆記,可惜他剛翻看一眼就被謝然拿走。


「又是一個Ṱüₔ喜歡你的小女生。」


謝然笑,渾不在意地撕掉那本筆記,就像很多次撕掉別人送來的情書一樣。


宋驚年第一次遲疑, 但隻有一點點, 然後坦然地看著那寫滿了字的筆記被扔進垃圾桶。


「你該不會真看上她了吧?」謝然問。


但宋驚年第一反應就是否認, 「怎麼可能?」


喜歡他的人那麼多,不乏優秀的人, 喬依依太普通了, 他憑什麼喜歡喬依依?


他隻是喜歡她每次看自己的表情, 生動又鮮活。


有點好看,但僅此而已。


於是他依舊不屑一顧, 「玩玩而已, 那麼高傲的班長, 看著她當舔狗,多好玩啊?」


他其實很少說這麼刻薄的話, 但那天仿佛想證明什麼,他就這麼一句比一句惡劣地傾之於口。


可就是那麼巧的,喬依依聽到了。


看著她煞白的臉,那是宋驚年第一次體會到遍體生寒的滋味。


沒關系,她那麼喜歡我。


他告訴自己,說服自己。


喬依依跑了, 每天的早餐沒了,筆記也沒了,連作業也不催他了。


好像一瞬間變成陌生人。


宋驚年不習慣, 他開始譴責喬依依。


你不是喜歡我嗎?


怎麼說兩句就受不了了。


這就是你的喜歡?也太廉價了。


無論他說什麼喬依依都無動於衷, 她不會再露出那種他喜歡的表情。


陌生疏離得讓人煩躁。


宋驚年是什麼人?他稍微表露不快都會有人替他出頭。


於是喬依依被全班孤立。


宋驚年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但他從不阻止。


他要讓喬依依求他。


柔弱可憐地、用他喜歡的表情求他。


打聽到喬依依想去的學校,他開始拼命學習。


他看著喬依依從明媚到抑鬱, 但直到整個高三結束,她都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於是宋驚年終於意識到,他永遠不可能靠近她了。


十八歲的喬依依恨宋驚年。


但後來她車禍失憶, 偏偏忘掉的就是她的十八歲。


宋驚年接近她,竭盡一切地對她好。


婚禮前夕,他哭得不能自已。


他想, 喬依依終於要屬於他了。


誰會想到這時候喬依依會穿回十八歲?


婚禮前一天,那是他離幸福最近也最遠的時刻。


他也穿回去了,但晚一步, 晚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這場大夢,終究是碎了。


朋友都沒得做。


「那,那……」他知道自己很難堪, 「舔狗呢?」


喬依依說, 「不可以。」


他的耳邊嗡鳴。


「真的不可以嗎?」


真的不可以。


高考那天的雨真大啊,他模模糊糊看了喬依依很久很久。


他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


宋驚年握著把水果刀倒在地上。


喬依依說,再也不見。


他想, 那就如她所願吧。


於是瓢潑大雨裡,在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二十八歲的宋驚年安靜閉眼。


他親手殺了十八歲的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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