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所以我很生硬地說：「嗯。」

劍靈狡黠地眯起了眼睛，慢悠悠地說：「你，撒，謊。」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小師叔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一瞬間我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我看著劍靈，咬牙切齒地說：「我沒有撒謊。」

劍靈挑釁地晃了晃尾巴，說：「你撒謊，你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他，你，蘇九鴛，騙子。」

有風吹過，帶來小師叔稍微變重的呼吸聲。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個劍陣可以殺掉一對形影不離的大妖了。

但我竟什麼也不能做。

證明愛的機會已經全都失去了，我的愛和真心隻能這樣被隨便冤枉，沒有人會信。

我想小師叔肯定很後悔下來救我，他應該想快點離開這裡，去陪喜歡的人喝酒。

否則他怎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我說：「你不信我嗎？」

他沉默，隻那樣看我。

我想這是不信的意思。

20

我突然覺得很無力，等待著最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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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說：「好，我想問的已經問完了，現在——」

它又晃了晃尾巴，周圍的一切突然消失，小師叔和劍靈都不見了，我面前隻有一張紙和一支蘸了墨的毛筆。

世界寂靜無聲。

劍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果你想對方忘記你，那就在紙上畫個圈，如果你想忘記對方，那就在紙上畫個叉，如果你們兩個都做出一樣的選擇，那你們就都可以離開，如果做出不一樣的選擇，那你們兩個就隻能永遠留在這裡了。」

我被劍靈繞蒙了，過了會兒才搞明白它什麼意思。

離開的條件很簡單，我們要做出相同的選擇，都忘記對方，或者都選擇保留記憶，但被對方忘記。

我不知道小師叔會做什麼選擇，一旦選錯了，那我們就都交待在這兒了。

他會怎麼做呢？

我假裝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決定面對現實——弱智都能猜出來，他肯定很想把我忘了。

忘記和我有關的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想我們都離開，我隻能選擇也把他忘了。

「你小師叔白海流是個天才劍修，可惜天妒英才，他十九歲那年就死掉了。」

我要從這裡開始遺忘。

搜尋和他有關的一切，八年一日不停地給他帶花，擦洗神像，第一次見面，第二次見面，第無數次見面，最後一次見面，虛偽的謊話，真心的喜歡，身上有蘭花香的天才劍修，個子很高、抱起來很踏實的白海流。

我要忘記的東西有這麼多。

我不會再記得有一座神像看著我流淚，我此生再也不會有機會回憶這一切。

幾次提筆卻始終無法落下，我深吸一口氣，又把筆丟了回去。

劍靈：「怎麼不寫？」

我說：「不知道寫什麼，你剛才為什麼冤枉我？」

劍靈：「因為我壞，我就是這麼壞，略略略。」

我：「……賤貓。」

劍靈並不生氣，反而快樂地喵喵叫了起來。

「我被創造出來就是用來離間別人的，這是我的使命，我小貓咪有什麼錯？你不覺得我很聰明嗎？」

我張了張嘴，無力反駁。隻疲憊地倒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天空。

白海流有喜歡的人了，這很好。

我想那個人一定比我值得喜歡，至少她應該不會讓他難過。

他們會在一起喝酒，看花，或許還可以一起曬桃子幹，春天來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下凡，偽裝成一對凡人小夫妻，坐在河邊吹風。

他辛苦了這麼多年，難過了這麼多年，也應該過一些好的生活，體驗一些幸福。

總是被我連累也未免太倒霉。

我說：「我不想忘了他，但他應該會選擇忘了我，可不可以我留下，讓他走？」

劍靈：「你是傻子嗎，他都喜歡上別人了哎！」

「你不用一直提醒我。」我拿手蓋住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了。」

劍靈：「你死了，他也不會記得你的好的，他會徹底把你忘了。」

我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嗽得我肺很痛。

其實是想稍微恨他一下的，因為他不信我，因為他說再也不會喜歡我。

但我想起那日見到的流淚的神像，我要怎麼去恨呢，我還能怎麼做呢？

春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隻能說：「好，我同意，我留下，讓他忘了我，然後放他走。」

劍靈：「……你再說一次？」

我：「我留下，讓他忘了我，然後放他走。」

劍靈突然開始破防地嗷嗷叫，我不懂它到底在破防什麼，但它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抓住尾巴一樣，變成了一隻真正的貓，不再說人話。

它叫著叫著，大地開始震顫，周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

我被沙子弄得睜不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正站在霧瘴林的中心，但濃濃的霧氣已經散去。

劍陣竟然就這樣破了。

我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小師叔站在不遠處看我。

我們遙遙相望，但我再沒力氣向他那邊走去。

我的臉皮確實很厚，但臉皮再厚我也沒辦法再去糾纏，首先，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其次，他很討厭我。

於是我轉身，握著我的劍，一步一步往樹林外走。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我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隻有給出一樣的回答才能破掉劍陣，蘇九鴛，你是對劍靈說自己留下，放我走了嗎？為什麼？」

對天發誓，我真的很想表現得灑脫一點，就像上次他在歸墟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樣。

但我真的做不到。

我光是平靜地看著他就已經費盡全力了。

「你說呢？白海流，你覺得答案是什麼呢？」我盡量用平穩的聲音說，「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所以你永遠有質疑我的理由，我不知道要怎麼證明自己的心意，我想也沒那個必要去證明了，你有了喜歡的人，那就祝你幸福，別再見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過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那個人是你。」他說，「我造出了你的幻象陪我喝酒。」

我真的花了很久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劍靈口中，陪他一起喝酒的女人，是我的幻象。

他喜歡的人是我，願意付出一切的是我，會心疼的是我，恨的是我，討厭的也是我。

他所有的感情全都給了我。

所以他才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因為他一直在看著我嗎？

我不斷用手擦眼淚，我想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永遠停留在這裡就好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沒想到他突然將我抱住，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皮膚貼著我的，讓我染了血的側臉變得暖融融。

「為什麼願意自己留下，換我離開？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對我到底有沒有真心？」

他好像很怕我隨口說出謊話，在我發出聲音之前，又用那種完全不像他的，滿是哀傷和懇求的語氣說：「不要騙我，蘇九鴛，算我求你，別再騙我了。」

21

那天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抱著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無法呼吸，然後美美地暈倒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就成了他的道侶，他與我結了靈契。

我被震驚到說不出話。

雖然我清醒過來腦袋好使多了，可以理解他對我愛恨交加的心情，但我還是不理解，他就這樣決絕地與我結為道侶的理由。

我說：「你認真的嗎，你不是討厭我嗎，不要折磨自己啊小師叔。」

他拿溫熱的毛巾擦去我臉上的血跡，輕聲說：「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就聽我的。」小師叔用毛巾用力擦我的唇角，「不要再騙我，隻對我一個人好，隻陪我一個人，永遠喜歡我，不能對我撒謊，不能對我不耐煩，蘇九鴛，你要做到，因為我也會做到。」

他平靜地看著我，好像剛才脆弱的一面是鏡花水月，但我覺得如果我敢說一個不字, 他就會繼續暴露更多我不知道的真面目。

於是我點了點頭。

他說：「把我剛才說的話重復一次，對我發誓。」

我：「……好，我不會再騙你，隻對你一個人好, 隻陪你一個人，永遠喜歡你, 不對你撒謊, 不對你不耐煩, 我發誓，如果我變心了就讓我天打雷劈。」

小師叔垂眸看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才把我抱在懷裡。

「天打雷劈就算了。」他摸著我的頭發, 說，「你變心了, 就讓你窮一輩子吧, 重新再說一次。」

我真的好害怕我會窮一輩子, 這哪裡是能開玩笑的事情！

之前還覺得白海流有點傻白甜，原來傻白甜的是我，人家這麼多年不是白混的。

我果斷捧著他的臉親了上去，他呼吸一滯，生疏但熱情地回應我。

親了很久，我戀戀不舍地與他分開，摸著他那張好看到令人失神的臉, 鬼使神差地說：「好，我要是變心了，就讓我窮一輩子。」

小師叔看起來很滿意。

我反應過來，欲哭無淚。

「不願透露姓名的上仙賜你極品變異靈根，限時半時辰。」

「正他」回到師門的那天, 恰逢又一年的宗門大比。

齊轅風頭正盛, 持劍而立，環顧四周，問：「還有沒有人來？」

我蹲在樹上沒有出場。

過了幾天，所有和霧瘴林有關的人都被陸續打得下不來床，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幹的。

有人說是蘇九鴛的鬼魂回來找他們報仇了，於是蘇九鴛這個名字成了宗門禁忌。

報仇持續了大半年，這些人傷了好好了傷，反反復復下不來床，個個被折騰得心力交瘁, 精神幾近崩潰。

這就是我蘇九鴛的復仇風格, 我不喜歡屠他們滿門，太血腥，我就喜歡慢慢折磨他們。

小師叔不懂, 但他並不阻止，他專心帶我修行，督促我早日飛升，免得我死在他前面。

我們每天在一起做很多事, 說很多話。

我送他很多玉蘭花，他每次都會很開心地接過，我以為他是真的喜歡玉蘭花。

然後我發現不管我送什麼他都很開心地接過。

我問：「小師叔，你是很喜歡收禮物嗎？」

小師叔看著我, 像在看一個傻子。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無奈地說：「蘇九鴛，我隻是很喜歡你而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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