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缺錢,他有,所以我接受了紀奉言。

 

人活在世上,誰又不是個俗人呢。

 

15

 

我坐在醫院椅子上看著姥姥,紀奉言發來消息。

 

【轉賬,100000。】

 

【晚上來茶館唱戲,我帶昨晚的朋友們一起來。】

 

我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到賬的十萬塊錢,最後還是叫了護工。

 

「阿姨,晚上再幫我看一下姥姥,我忙完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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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阿姨點點頭,離開時我聽見她跟其他人聊天。

 

「這種病,運氣好的躺個幾年沒意識也就是個植物人,運氣不好的併發症也就這 兩天的事情。這家屬,人才癱了第一個月就三天兩頭地往外跑,聽說還是她一手 帶大的孩子,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待在這裏這麼久,這點事情還看不慣?」

 

 

我感覺喉嚨有點酸澀,但還是咽了下去。

 

我拿著包轉身離開,一臉木然地打了車向茶館走去。

 

16

 

我到茶館的時候,紀奉言他們早就坐下了。

 

反串小哥:「小依姐,你男朋友今天帶了好多人來啊,今天唱什麼?」

 

很快,茶館老闆湊了過來:「言少點了出《擊鼓罵曹》,說那些少爺昨天聽了出 改編的唱詞,今天要聽原版。」

 

我:....

 

被罵還聽上癮了?

 

下一次是不是就得聽《舌戰群儒》了。

 

反串小哥嗑起瓜子:「那這是老生戲啊,我一旦角就不湊熱鬧了,小依姐你自己 上?」

 

 

17

 

茶館裏到底簡陋。

 

沒有搭戲的人,我隻能挑著昨天的唱段唱。

 

 

畫好臉,戴上髯口,穿上行頭,粉墨登場。

 

先是一段西皮流水:

 

「平生志氣與天高」

 

「莫把經綸當富豪」

 

「我本堂堂青史表」

 

「豈與犬馬共同槽」

 

 

 

隨即又是一段西皮快板:

 

「昔日裏韓信受胯下」

 

「英雄落魄走天涯」

 

「到後來登臺把帥掛」

 

「扶幫漢室錦邦家」

 

「明日裏進賬將賊罵」

 

 

和我昨天的改編相比,原曲的詞才是真正的好。

 

 

此刻我站在臺上唱著獨角戲,卻仿佛我就是禰衡,底下的少爺們都是曹操。

 

我偏有一腔委屈,都在此刻唱盡了。

 

這樣才能——

 

一曲唱畢,我換了衣服乖順地坐在言少身邊。

 

就仿佛剛才戲臺上的「禰衡」是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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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甲:「帶勁,真的帶勁!我聽說看戲都是要賞的,不過今天也沒有帶什麼東 西來。」

 

少爺甲掏出一張萬元購物卡,隨手丟在桌上,我笑吟吟地收下。

 

少爺乙問:「你唱的京劇怎麼跟我聽的都不一樣?就跟開了倍速一樣。」

 

我還沒說話,紀奉言就開始解釋什麼是西皮,什麼又是《擊鼓罵曹》。

 

我仔細聽著紀奉言的講解,他是真的懂戲的人。

 

紀奉言:「京劇是國粹,是高雅藝術,聽不懂不怪你們。」

 

他捧著茶喝了一口,眼神裏的傲氣就跟那天我詆毀他的哈雷一樣。

 

我心想這少爺又犯病了。

 

 

就聽見少爺丙小聲地問紀奉言:「言少,那你要是膩了可以把她介紹給我嗎?我 也想感受一下高雅藝術的薰陶。」

 

我: ...」

 

紀奉言抬頭,字正腔圓地說:「滾。」

 

19

 

那天以後,這幾位少爺都成了茶館的常客。

 

茶館老闆成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甚至還多招了好幾個京劇演員來兼職。

 

茶館裏的戲愈發像樣了,甚至不比一些正式演出的配置差。

 

今日紀奉言帶著朋友來,可似乎眾人間氣氛不是很好。

 

茶館裏生意好,老闆備著的茶點也愈發精緻,桌上擺著山楂糕、驢打滾、棗花 酥、豌豆黃一應糕點,又備著上好的熱茶解膩味。

 

我拿起一塊豌豆黃吃著,入口即化的微甜糕點香溢滿口腔。身邊幾人說話也熱鬧 起來。

 

少爺丙:「你們就說是不是兄弟吧!如今兄弟有難了,你們袖手旁觀?」

 

少爺甲連忙喝了口茶掩飾尷尬,沒敢接話。

 

少爺乙:「不是我們不幫啊,你自己說你幹的事情它合理嗎?」

 

紀奉言:「我覺得你不該來喝茶,該去洗洗腦子。」

 

我聽了一會明白了:少爺丙因為要捧一個女明星,投資了一部戲,但是這戲不賺 錢不說,女明星和他的桃色新聞還鬧得沸沸揚揚,家裏人跟他吵了一架,他一氣 之下要離家出走。

 

不過他理解的離家出走,就是去各個兄弟的地盤避一避

 

少爺甲舉手投降:「我家和你家還有商業合作呢,你爹我可得罪不起。」

 

少爺乙捧哏般地點點頭:「誰說不是呢。」

 

少爺丙最後用期盼的眼神望向紀奉言。

 

「嗯,你爹也是我家的大客戶。」

 

少爺丙鬧騰起來,桌上愈發熱鬧,插科打諢說不上是真生氣還是鬧著玩。

 

混亂中我拉了拉紀奉言衣角:「我該上臺了。」

 

他摸了摸我的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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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忙,竟然都忘了問我唱哪出戲。

 

我今日唱的是《草船借箭》,我笑了笑,看著臺下幾人心想還挺應景。

 

今日與我搭戲的是另一位老生前輩,他唱諸葛亮,我唱魯肅。

 

 

這一場戲諸葛亮和魯肅有大段詼諧念白,實在有趣。

 

我看著臺下幾人,和前輩開始唱起來。

 

 

「諸葛亮啊。」

 

「怎麼樣啊?」

 

「我魯肅可待你不錯哇。」

 

「我們是朋友哇。」

 

「怎麼臨死還要拉一個墊背的呀。」

 

 

 

臺下幾人似乎止住了爭執,都往臺上看來。

 

少爺甲乙丙嘀嘀咕咕了幾句。

 

隻見紀奉言沉默片刻,最後看著臺上的我笑了笑。

 

我亦笑。

 

他是懂戲的。

 

「..與你借幾樣東西可有哇?」

 

 

「不用借,早就預備下了。喏喏喏,壽衣、壽帽、大大的棺木,將你成殮 起來....」

 

 

 

這次少爺丙罵罵咧咧地走了:「這次我聽懂了,她唱戲嘲諷我!」

 

後來聽說他們到處宣傳我的「事蹟」。

 

「言少談了個新女友你知道吧,唱京劇的,罵得都用唱的,嘿一般人沒文化還聽 不懂!不過她罵我的時候我聽懂了!」

 

「對對對,她罵少爺丙我們都在,我們都聽懂了。」

 

「果然還得跟言少在一起玩,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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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甲乙丙少爺的宣傳,紀奉言說我最近在他們圈裏出了名。

 

他說:「不僅是他們幾個,其他幾個相識的朋友也想一塊來聽聽你唱戲。」

紀奉言是好面兒的,說我這一遭給他長了不少臉,就連和人談生意都多了幾分談 資,於是出手愈發大方。

偶爾人走茶涼,他還獨自在臺下聽我唱完,他說:「隻有這個時候,才能好好聽 會戲。」

 

我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來茶館兼職這些時日,我早就習慣了作為背景板,在臺上唱得再賣力或許臺下人 也未曾抬眼看。

 

可隻要登了臺,怎可不入戲。

 

戲臺上,唱遍了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他知我為何悲憤,亦知我為何落淚。

 

茶館裏人聲鼎沸,隻他聽完會說——

 

「這出《赤壁 ·舌戰群儒》唱得不錯。」

 

「我在劇團裏登臺唱過。」 「哦,你唱諸葛亮?」

「嗯.…唱他後面打旗的。」就是沒唱詞。

 

「...他低聲悶笑,隨即又誇讚,「雖是第一次登臺,唱得也不露怯,該喊一 聲好。」

 

這時候我便會想,若他不是紀奉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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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老闆笑得越來越燦爛。

 

而我也舒了一口氣,除了來茶館唱戲的時間比之前多費些事,姥姥的醫藥費總算 解決了。

 

 

這幾日他們又來了。

 

少爺丙上來就喊:「言少!我最近學了點新東西!」

 

少爺甲和少爺乙也一臉神秘,拉著我一塊坐下:「小依你今日就別唱了,給你聽 點新鮮東西。」

 

隨即臺上報幕:「下麵請大家欣賞京劇《智取華盛頓》。」

 

什麼東西?

 

我和紀奉言面面相覷。

 

23

 

依舊是老生獨角戲。

 

這次臺上站的是上次和我對戲演諸葛亮的前輩。

 

我驚訝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你們是怎麼說服他來演這出戲的?」

 

少爺甲嘿嘿一笑,說:「就給了幾張購物卡。」

 

我豎起大拇指,那可不便宜。

 

隨即這出戲聽得我驚笑連連,我第一次聽這樣改編的劇。

 

在百年前,隨意改戲是會被座兒們喝倒彩的。

 

到了如今也是——

 

紀奉言差點掀了桌子:「這都是什麼東西!糟蹋文化!」

 

少爺甲乙丙將人按下了,紀奉言勉強坐下,聽不得兩句又要站起來罵罵咧咧。

 

「京劇是高雅藝術,是國粹,你們這是在糟蹋藝術!」

 

紀奉言當然是這裏最懂戲的一個。

 

他熟悉每一場經典唱段,他懂得每一場戲的含義。

 

在他的認知裏,戲就是記憶裏的樣子,不容篡改。

 

24

 

紀奉言和少爺甲乙丙又吵起來了。

 

上一次這麼熱鬧還是少爺丙要離家出走。

 

而我邊吃著豌豆黃邊聽戲,這戲又怪又讓人忍不住繼續聽。

 

少爺甲碰了碰我的胳膊:「小依,你說說,這戲怎麼樣?」

 

「有趣。」

 

紀奉言一個眼風掃過來,大有你再順著他們說試試的威脅意思。

 

我頓時噤聲。

 

 

少爺丙撩起袖子:「不怕,要是言少敢找你麻煩你來找我,今天我給你撐腰。」

 

我眼睛亮亮地問:「還有別的改編嗎?我還想聽。」

 

少爺丙掏出手機開始報戲名。

 

「《伊莉莎白醉酒》《葉卡捷琳娜掛帥》《後羿大戰阿波羅》..!

 

我笑得不行。

 

紀奉言氣得面無表情,看我的眼光也冷冰冰的。

 

我不逗他了,說道:「原劇《智取威虎山》也是近幾十年改的樣板戲,每個時代 有每個時代的東西,改一改又怎麼了。」

 

紀奉言:「京劇是國粹,你自己聽聽,這還有國粹的樣子麼?」

 

我說:「百年前京劇演員屬於下九流的末流,京劇本就該是普通人聽的東西。如 今說是國粹便束之高閣了,唱的還是百年前的東西,還有多少人願意靜下心來去 聽戲呢?」

 

京劇當年火就是因為它夠「潮」。

 

當年的京劇圈比之娛樂圈絲毫不差。

 

身為國粹的京劇,就像放在博物館的茶杯,再精緻美觀價值高昂也已經失去了它 原本的價值。

 

京劇原本的唱詞固然再好聽,許多人依舊欣賞不來。

 

 

如今的京劇裏還用著中州韻,許多唱詞沒有字幕根本聽不懂;有的經典唱腔,一 句話唱個幾分鐘,現代人都是看短視頻長大的,誰還有心思聽這慢悠悠的東西啊。

 

可京劇本身又富有魅力,許多戲腔歌曲都帶著京劇腔調的味道,放在歌曲裏就顯 得很好聽很炸。

 

紀奉言不言語了。

 

少爺甲傻不愣登地補刀:「還是專業的厲害,言少也說不過了。」

 

臺上的《智取華盛頓》還在咿咿呀呀地繼續。

 

許久之後,他似乎不服氣,貼著我耳朵說:「別人我管不著,凡是你登臺,不許 唱這些。」

 

我低聲應了:「好。」

 

25

 

第二天,我便登臺獻唱了《喬治探母》。

 

反串小哥:「小依姐,言少不是不讓您登臺唱這個嗎?」

 

我:「他今天有事不來,我不說你們都不說,他上哪裡知道?」

 

我想唱主要是戲癮犯了。

 

我唱戲多年,還沒唱過這種改編的有趣的戲。

 

 

好的戲豈止是看得過癮,唱得也過癮。

 

誰知道戲唱到一半,我就感到脖頸涼颼颼的,再低頭一看臺下—

 

這可真是隆兒隆冬~咳巴隆冬~轟轟隆隆~哎~是言少誒~

 

26

 

待我唱完下了臺,紀奉言神色不善地看著我。

 

周圍熟悉的少爺甲乙丙竟然都在了。

 

少爺甲:「嘿嘿,小依再來一出啊,給賞!」

 

少爺乙:「口嫌體正直。」

 

少爺丙:「我就說還是這個有意思吧。」

 

紀奉言面上有點掛不住,他低聲喊我,有些咬牙切齒:「梨小依!」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電話打進來:

 

「小依,你快來醫院,你姥姥不行了。」

 

我本還興奮的心情一下子跌落穀底。

 

我眼前一陣恍惚,腦子裏閃過無數念頭。

 

紀奉言似平還在對我說著些什麼。

 

 

 

可我隻看見他的嘴巴開開合合,我完全無法理解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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