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世事難料,楊笑死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後來不在橋頭擺攤了,他進貨的那個影像店老闆,跟他關係相處得如好兄弟似的,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搞電話卡批發。

影像店老闆有貨源,從一個姓顧的大老闆那裏五折拿貨,然後九折賣出。

我們掏出了所有的積蓄,在影像店老闆的帶領下,掙了第一桶金。

後來楊笑說不想合夥了,想分開幹。

於是他重新找了門面,和那姓顧的大老闆開了個單戶。

那之後,生意一直很好。

我們賺得多,囤貨的時候壓得也多。

資金不夠的時候,有時也會先賒欠顧老闆一批貨款。

楊笑真的很拼,他僱了個人看店,每天起早貪黑地出去跑銷路。

一個夏天過去,他又變得和從前在工地幹活時一樣黑了。

那段時間確實賺了很多錢,楊笑說他很快就可以帶我去商場買貂了。

我哼了一聲,說才不要,給我買件一千塊的羊絨大衣就行。

楊笑說,那不行,要買就買十件。

他抱起我轉圈,把我晃得頭暈。

我們好開心,嘻嘻哈哈做著發財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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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錢,買房子,有自己真正的家,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

可是,這場夢醒得那麼快。

幾乎是一夜之間,市場突然被攪亂,我們五折進的卡,市面上居然兩折在拋。

不僅我們損失慘重,影像店老闆虧損了近二百萬,打電話給楊笑,哭得淒慘。

清完了庫存,楊笑還欠顧老闆四十萬貨款。

那位我不認識的顧老闆,聽聞從前是混黑道的。

他的手下專門負責催賬,根本不管那麼多,聲稱不還錢就弄死楊笑。

楊笑被打了一次。

我回到出租屋好幾天沒見到他,夜裏提心吊膽,才見他渾身是傷的回來。

我抱著他號啕大哭。

他說鼻青臉腫,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安慰我說別怕翠翠,沒事的,我去見了顧老闆,跟他說好了,分期還。

他說,沒事的,別擔心,他們就是嚇唬人,不至於為了幾十萬真的要我的命。

我想過去找嚴序的,真的。

但是我潛意識裏,我和楊笑還沒有輸,不至於山窮水盡。

楊笑說錢可以慢慢還,我信了。

我又找了份早點鋪子的工作,淩晨四點上班。

飯店晚上十一點下班,回到出租屋後,我通常隻能睡四個小時。

後來太困太累了,偶爾我會直接住在宿舍裏。

楊笑很難過,他紅著眼睛,說翠翠,你不要那麼累,我會想辦法還錢的。

我說我好難受,你去給人當人形靶,每天都被人揍。

楊笑,我們倆怎麼那麼倒楣,活得像兩條狗。

楊笑哭了,他說對不起翠翠,對不起,要不我們分手吧,我不能拖累了你。

我也哭,說不分,死也不分,熬過去就好了,楊笑我們會好起來的。

我不分手,所以我拼命地賺錢,想著在早點鋪子和飯店上班之餘,我白天還有兩個多小時的空閒時間,這兩個多小時能做些什麼?

好難,兩個多小時找不到合適的兼職。

我已經半個月沒見楊笑了。

因為我實在太累,那段時間都住在宿舍。

那天我真的很想他,破天荒地早走了一小時,打算回去見他。

然而我看到了什麼?

晚上十一點,出租屋的房門打開,他和一個女孩在裏面糾纏,衣衫淩亂。

沒有香豔的鏡頭,隻是那女孩貼在他身上,在狹小的空間裏,二人擠到了床邊。

我認識她,她租住在我們隔壁,在一家髮廊上班。

楊笑漲得通紅的臉,在看到我的那刻,嚇得煞白。

他一把將人推開,朝我走來,聲音打顫:“翠翠,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說她手機丟了,讓我給她打一下,然後就賴在我們家不肯走……”

我看著他慌亂的神情,腦子真的好亂好累啊。

我的心像是被刀絞過一般,覺得難以呼吸,痛得血淋淋的。

被他推開的女孩,站了起來,尷尬道:“不好意思啊,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我先走了。”

她想要溜出去,經過我身邊時,被我一把抓住頭髮。

我瘋了一樣地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跟我對打,罵道:“我們沒睡成,你發什麼瘋!”

楊笑沖過來抱我,讓她趕緊滾。

最後一片狼藉的出租屋,隻剩下癱坐在地的我,失聲痛哭,以及眼睛通紅的楊笑。

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仿佛可以永遠成為我的依靠。

他說翠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我哭完笑,笑完又哭,問他:“楊笑,如果我不回來,你們會上床嗎?”

“翠翠,你相信我。”他哽咽道。

我好難受,我感覺心像是被人攥住了,越收越緊,無法呼吸。

我說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你,我需要想一想。

我那段時間真的太累了,壓力好大,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捋一捋。

楊笑送我回了宿舍。

他一路上都在哭,到了我上樓的時候,他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別離開我,求你了。”

我沒有回頭。

我說了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的腦子實在太亂了。

我用一個星期的時間來冷靜,來思考。

我沒有聯繫他,也沒有接他電話。

因為他在我心裏的位置實在太重了,太重了……

我根本不能容忍他任何的背叛,哪怕隻是片刻的心思遊離。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然而那天淩晨兩點,他用了個陌生號碼打電話給我,說翠翠,他們反悔了,不肯放過我,我現在在火車站,你過來,我帶你一起走。

我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地起身拿包,簡單裝了幾件衣服,瘋了似的往火車站跑。

我想那一刻我應該想得很清楚。

我信他。

因為他是楊笑。

我的青梅竹馬,鄰家哥哥。

十七歲時踹門救我,帶我私奔,密不可分的愛人。

他才不會心思遊離有別的女人,他很純情的,我叫他一聲老公,他都會臉紅。

我信他!信他!信他!

可是為什麼,他就這麼死了?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像一條乾涸的魚,大口地喘息,心臟驟痛,疼得喘不過氣。

他被人砍死了!

他為什麼死了?

因為錢啊。

我們好窮,真的好窮。

我怎麼這麼沒用,從小到大,活了二十歲了,還是如此的貧瘠,一無所有。

我生來就是個失敗者,什麼都留不住。

留不住我的楊歡姐姐,也留不住我的楊笑。

我的楊笑。

我死去的過往,和年少。

13

我跟了嚴序十三年了。

太久了。

他教我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躋身上層社會,如何成為人生永遠的贏家。

從翠翠到何菲兒,隻需脫一層皮,換一層骨。

哦,還需要嚴序派人回一趟我和楊笑的老家,拿回我的戶口本。

我和我的父母,弟弟,相認了。

嚴序讓人將他們帶到了這座城市,起初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他們沒什麼變化,但我變化很大,眼神冷淡。

我爸媽的頭髮全白了,唯唯諾諾,看著我哭,又不敢多說話。

我弟弟很世故,也很圓滑,一口一個姐,叫得親熱。

我覺得挺沒意思的,對嚴序說,送他們回去吧。

他到底還是自作主張了,在老家給我爸媽買了房,還給我弟安排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我過了一兩年才知道,我弟弟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我們當地一個大型商超的管理層。

當然,那商超是唐儂旗下的。

油嘴滑舌的小子,早就娶妻生子。

他來總部參觀學習的時候,每次都來見我,帶很多爸媽精心準備的東西。

有山核桃,有花生,還有芝麻油。

挺好笑的,有次還織了件媽媽牌毛衣。

弟弟說:“姐,你就原諒咱爸媽吧,當年你不見了之後,他們別提多著急了,再說要不是因為那檔子事,你也不會離家出走,遇到了姐夫,一切都是天意。”

他叫嚴序姐夫。

我說奉勸你一句,別亂叫。

他後來果然不敢再叫,但每一次依舊往我這邊跑。

終於,前些年他又來了,住酒店的時候被總公司一個男職員接待。

那職員不知道他的身份,見我弟弟小地方來的,長的又白淨,拉著他喝酒。

喝多了之後,在房間猥褻了他。

他半途酒醒,發了瘋,夜裏給我打電話哭訴,說躲在衛生間裏,很害怕。

那晚嚴序就在我身邊。

我接電話的時候,是淩晨。

坐到窗邊,我點了支煙。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哭得淒淒慘慘,問我怎麼辦?

電話這頭,我笑了,輕飄飄地問他:“進去了嗎?”

我弟弟愣了,號啕大哭。

我輕描淡寫,又問了一句:“所以到底進去了嗎?”

他掛了電話。

嚴序走到我身後,拿走了我手中的煙。

午夜,他睡意蒙朧,從背後抱我,將腦袋抵在我的脖頸處。

這種時候的嚴序,全無半點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懶散,饜足,溫存。

我在他懷裏,望著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燈閃爍,像是一場夢。

你看,能夠摁住別人的感覺,多好。

三十歲之前,我想嫁給嚴序,試探了很多次。

你們以為我愛他嗎?

不,我隻是想弄死他。

他親手培養出來的贏家,也想當一回人生的莊家。

他曾說要讓我看清這個世界。

如他所願,我看清了。

我知道那年的電話卡市場擾亂,兩折拋售,是他隨口一句話的事。

我和楊笑,是生活在這俗世的螻蟻。

這俗世在他眼中,是一盤棋。

他甚至都不必動手,一個眼神,就有無數的爪牙,摁住掙扎的螻蟻。

我是怎麼發現的呢?

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在開會,我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財經雜誌。

後來,我將雜誌放到他的辦公桌上時,無意中看到一份投資合同。

他給一位姓顧的老闆投資。

真巧,正是當初楊笑欠了他四十萬的那位。

楊笑當年出事,警方逮捕,是顧老闆手底下的人主動背了鍋。

這一層層,一環環,隻要我不是傻子,就肯定想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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